方婉之是被皮皮趕著馬車送回方府的。
不是玉塵奉宛的破車,車廂很寬敞,垂在窗邊的簾子都是頂好的布料。
瞪著眼珠子攪著手里的帕子,太跳的連眼角都跟著一起。
還記得在臨出門前,瀾卿將兩只胳膊搭在椅子背上,瞅著外頭月地的樣子。
他說:“送回去,用我的車。”
連頭也沒回一個,不咸不淡的。
方婉之也沒吭聲,只在出院門之前朝著窗邊的方向掃了一眼。
黑夜里,那張披了月的臉白的有些滲人,一對目亮晶晶的,五好看的不像白天應該出來溜達的東西。
他好像也沒想到會回頭,四目相接之下將臉一扭,‘砰’的一聲將窗戶給關上了,像是方婉之占了他天大的便宜。
呆在原地楞了足有一刻鐘,隨即瞪眼一甩袖子,憤憤不平的吐出一句。
“大爺的!”
也是一臉不爽的出了門。
這都什麼事兒!!
陳王劉禮走了之后,玉塵奉宛就隨著主人的變遷再次換了地方。
胡笳山。算不得京郊,也算不得偏遠。周遭一溜住著小老百姓,有個好聽的名頭,萬籟村,方方正正一塊梨花木的板子鑲嵌在村頭的牌坊上,聽說是年谷年間一名秀才給改的,很有些年頭了。字跡寫的不好不壞,勝在東西上了年紀。
連喻剛來那會兒,盯著上面的小木板上上下下的打量,卻是了摳下來的心思。只是礙于這玩應是人村里祖輩傳下來的東西,到底作罷了。每逢得閑,必搬著個小板凳出來瞅上一瞅。
方大姑娘銀子作畫,即便不清不愿的黑著臉,也還是得‘客隨主便。’
瀾卿往哪搬,就得往哪走。
自從上次被那貨啃了一口之后,打碎的兩樣古董便沒再聽他說要賠銀子的事兒。想來瀾卿公子也難得有了恥之心,不好在占了姑娘便宜之后再張口去坑。
事實也確實如此,但是實際況似乎跟方婉之想象的有些不同。
瀾卿的心有點,或者說,分外糟心。不過這種糟心無關于什麼竇初開的男愫,更多的,是那一下去沒辦法沒皮沒臉的問人要銀子的憋屈。
活到他這個歲數,是不可能因著同姑娘的一吻而生出什麼暄旎的。這東西長了張不諳塵世的臉,皮囊年輕至極,卻是實實足足快要奔三的人了。
二十七歲。
于很多大家出的王侯公子來說,不算老,但也該是妻妾群兒環繞。就算沒有子,人的滋味總是不嘗的。
但是瀾卿不同,他非但沒有嘗過,便是同方婉之的那一口,也是二十七年來的第一次。
皮皮今年也二十五了,跟著這個不著調的主子出生死這麼些年,從來沒見他邊有過人。年時也曾在兩人月下小酌的時候賴眉賴眼的說:“沒見過哪個爺們守如玉您這樣的。”
連喻醉眼惺忪的一橫眼,非但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人嗎?他不缺。
只要他想,只要他肯要。
臨著月攔鏡自照,他覺得自己好看死了,誰家的姑娘要是嫁給了他,那都得捂著角笑好幾十天。他不想輕易便宜了誰,隨著年齡的增長,心中越發因著這個認知而生出無限的孤芳自賞。
前些時日的那一口,于他而言實際上是覺得方婉之占了他碩大的便宜的。只是他雖無恥,到底沒修煉到泯滅人的地步。打碎的東西不好讓賠了,堪堪算做補償,心里頭卻總是不舒服的,作畫的時候眼神總不自的往邊溜,被看見了,也就大大方方的對視,然后掛起一臉淡漠的臉譜,繼續懶洋洋的作畫。
連喻將擋在兩人中間的屏風給撤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大抵是覺得,天氣越發熱了,懶得費那個閑事了。
皮皮卻覺得不然,炎夏那會兒他也沒見他們家爺給哪個姑娘這麼畫的。只是上不吭聲,就在暗悄悄的看著,他總覺著,今后一定會有熱鬧瞧。
方婉之是個面上憨傻,心慧黠的人。上次的對話讓心里泛著嘀咕,驟然闖的殺手和夜來造訪的王爺都讓越發懷疑瀾卿非比尋常的份。坊間里是說他同王侯之間互有來往,有人說是其幕僚,有人說是其才干雙絕頗得賞識。知道,一定不止這樣簡單,卻也并不想深究。
還是那句話,無論瀾卿是誰,待到這畫畫完了,兩人也就沒什麼牽絆了。樂得裝傻充愣,不給自己惹麻煩。
只是心中頗為不平的是,瀾卿總是斜著眼瞪,偶爾還翻上一個不大不小的白眼,讓非常的不痛快。
要說這便宜是你上趕著來占的,自己一個姑娘家,妥妥的害者,沒要死要活的吼一嗓子已經夠心大的了,現如今倒好,了的不是了。面上也越發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不肯給他好。兩人之間的氣,倒是越悶越大了。
萬籟村比北堰山熱鬧,鄰里之間都是扯著嗓門嘮家常的,那日瀾卿學了個新詞兒,好白菜都讓豬給拱了。原話是王老爺子的孫看上了村東頭的鐵匠張二狗,那后生模樣生的其貌不揚,就因為會說兩句漂亮話,卻是得了姑娘家的青睞,私下竟是暗通款曲,連娃娃都有了。真格是好白菜讓豬給拱了。
他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站在院子里聽著,目正和趕來作畫的方婉之對了個正著。今日穿了件緋繡木棉花的長,梳著漂亮的流云鬢,一面走一面端著個大海碗往里飯,看見他瞅,也沒覺出什麼不自在,忙里閑的點個頭算是招呼了,自顧自的加快飯的速度。
近些天連喻總是挑著飯點讓過來,有的時候家里堪堪擺了午膳,玉塵奉宛的車就來了。這顯而易見的報復,完完全全暴著某人的小心眼。方大姑娘本著以和為貴的思想,懶與他一般見識,趕得急了就直接在家添了飯端著吃。
連喻的視線在角的油花和大米飯粒上掃了掃,眉頭一皺先進了門,心下想來自己也是顆好白菜,無端讓方婉之這頭只懂得吃喝撒潑的豬給拱了,可惜死了。
這話他自然不會說出口,方婉之也不會想到連喻腦子里這許多心思。若是知道了,估計得再撒一回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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