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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依舊笑春風》01.蘭燼

清冷的雪紗窗簾,是一種極淡的青,像是上好鈞窯瓷薄薄的釉,又像是十七八的月,好雖好,卻是殘的。薄亮的線給屋中的家俱蒙上一層紗樣的輕霧,這屋子皆是最新式的西式裝潢,地板卻用上好的楠木,并沒有學西人的樣子鋪上地毯。屋子里熱水管子的暖氣充足,赤足幾乎無聲無息的踏在地板上,亦不覺得冷。

落足極輕,每邁出一步,都要屏息靜氣,再極慢極慢的放下。這樣靜的夜,只有后床上傳來均停的呼吸。像一只行走于屋脊的貓,似連背上的汗都豎了起來,但并不用在黑暗中索,那些法式家俱,都有的描金花邊,在映的清冷雪輝下閃爍著分明的廓。

床前的地板中央橫著兩團黑黑的事,是他的鞋。向來都是旁人幫他鞋的——今晚被他自己胡踢在地下,只顧著與的糾葛,兩只軍靴一只的長統疊在另一只的靴尖上,皮帶也被隨手扔在一旁的椅子上,像一條僵直的蛇,皮帶上槍套靜靜的垂著,的一顆心開始怦怦的狂跳。

夢寐已求的近在咫尺,反到令生了一種怯意。回過頭去,床上四面垂著華麗的帳幔,流蘇重重層層,幾乎看不清床上人的廓。輕輕的吸了口氣,移開槍套,底下著的皮包亦是特制,巧的碼鎖在朦朧的雪中熠然一閃。

微微蹙起眉,碼……會是怎麼樣一組數字。

試過他的生日,并不能打開。再試旁的號碼,皆不能功。連電話號碼、門牌號、車牌號都一一試過,那鎖依舊巋然不

莫不真的功虧一簣。

就在這一剎那,忽然想起還有號碼不曾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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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生日。

碼鎖盤轉,“嗒”一聲輕響,竟然打開了。

急急的將文件出來,一份文件已經簽了字,正是他的親筆,悉的筆跡十分潦草:“準照所擬”。后頭是機要書列的條款,書們總是寫這樣工整的館閣小楷,雪下看不甚清楚,逆料并無所要找尋的容。另一份電報亦是電,附著機要室翻譯出的明文,乃是第二十七師的戰略報告。這份電報還未簽字,底下夾著一份名單,看到“孟城”兩個字心里就是一跳,果然是孟城監獄決名單。

只見一個個麻麻的紅勾,暖氣管子的熱度漸漸上來,額上沁出涔涔的汗珠,本披著他的一件寢,套在上又寬又大,不經意從肩頭褪至肩下,亦顧不得了。只是那名單麻麻,人名如蟻,借著一縷朦朧的雪本看不清楚。急中生智,見他的外套隨便勾在架上,便在那口袋里索許久,終于到打火機。

“嚓!”

小小的火苗,如赤藍的舌,蝕凝重的黑暗,飄渺而搖的帶來一團橙暈,卻沒有毫的暖意,的全瞬間變得冰冷。因為被這團小小暈印在雪白墻壁上的,不僅有自己的影,另一道側影那樣悉,幾乎令得起來。

打火機的火苗的掌心,窗外的雪清冷,投進屋里來,泠泠如同月

“你怎麼這樣賤?”極力抑的氣息,從齒間一字一字的迸發出怒火。揪住襟的那只手,青筋突起,似是想將碎片。角慢慢牽起,倒仿佛是笑意:“我為何而來,你其實一早明白,何必自欺欺人。”

手指骨骼輕微作響,的眸子在朦朧的雪下像是兩丸輝流轉的寶石,如果能將整個人碾碎,再挫骨揚灰,在天地間灑得干干凈凈,是不是真的可以將從這個世間抹去,再不留下半分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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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端微微收攏,的呼吸窒,漸漸沉重起來,那聲音如急促的鼓拍,絕的敲打在他的心間。

總歸是得不到,其實早已明知,那樣清清楚楚,所以絕

他突然放開手,聲音僵:“別我殺你。”

嫣然一笑:“我曾經兩次試圖行刺你,冀州大戰的時候,我故意滾下樓梯摔重傷,將你從前線回來,我聽你與幕僚的談話,今天下午又拿話套問你,樁樁樣樣其實你心里都一清二楚。”語氣從容得幾乎令人心寒:“我早不打算活著回去。”

“回去”兩個字狠狠刺痛了他的心,他的眼中閃過一,靜靜的笑起來:“你想死,我偏不讓你死。你想救的那個人,我偏要讓他死。”

他去奪手中攥著的名單,徒勞的不肯放手,他手下加勁,一掰開纖細的手指,一寸一寸的將名單從指尖奪出,終于絕:“志禹!”相識至今,已經是三年零六個月十九天,一共過他名字四次,每一次都是那樣痛恨絕決的形下,以無比的憎惡。即使在貌似好的一段時里,亦從來沒有喚過他的名字,即使偶爾出一,那笑背后定然另有目的,他明明知道,卻一次又一次放任。

就當是真的吧……一次又一次這樣自欺欺人……就當是真的吧,那些偶然溫存的話語,那些稍縱即逝的笑容,實在太讓人貪,于是一次又一次的忍耐下去……就當是真的吧……忍得越久,越對那虛幻的貪,明明知道即將永遠失卻,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無法自撥,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哪一天會再也欺瞞不下去,最終會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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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奪過名單,大步走向外間的起居室,打開了桌上臺燈,從門間去,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拿起筆來,重重勾掉某個名字。

他走回來,將名單狠狠摔在的臉上。

,任由那張紙緩緩飄落地上。

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

一步一步將自己與他上絕路。

為何反倒覺得如釋重負?蹲下去,拾起那份名單,看到被他用紅筆勾掉的那個名字,悉而珍的容仿佛隨著這名字慢慢浮現,緩緩將名單在心口,下一秒鐘,他已經劈手奪開名單,口的起伏似乎再也無法抑,他聲音猶如困,嘶啞而狂:“你如果求我,我也許會放他一條生路。”

垂下眼簾:“我再也不會求你了,要殺要剮任你。”

他的呼吸沉重而紊,他終于狠狠揚起手來,閉上眼晴,可是意料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睜開眼睛,他眼神如要噬人,而安然與他對視,眸如水,竟不再起半點波瀾。這是他第二次想要手揍,第一次是兩年前故意從樓梯上滾下去,流掉腹中才只三個月大的胎兒。他從前線趕回來,差一點對手,最后還是像今天這般,緩慢而無的放了下去。到了如今,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他竟然還是不忍指頭。如果傷到,他會比更痛。那是心傷,不可計數,無可救藥。

從來竟是一敗涂地。

從見到的那一天起。

已經注定他會敗得沒有半分余地。

如果命運真的可以選擇重新開始,他寧可永遠也不曾遇上

是一顆流星,在相遇的剎那照亮他的整個生命,然后用余生所有,只能仰劃落,遠去在永不可企及的天幕。

他從來不曾得到過幸福,卻知道失去的每一分痛苦。

一種莫名的虛空涌上來,仿佛整個人都被掏得空空的,再也無法填滿。那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卻被生生從他撕裂開去。那種椎心無的痛苦,比兩年前更令人恐慌。如果不回來,他真的以為自己忘記了。他曾經花了那樣大的力氣去忘記,毀掉與相關的一切。燒掉用過的、家俱,拆毀曾經住過的宅子,曾經走過的花園他亦下令荒棄,用竹籬圍起來,再不許人進

他真的以為忘記了。

把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割舍掉,然后,若無其事的當作安然無恙。

兩年前,他曾經那樣堅忍的說過:“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你。”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永遠,有多麼令人絕

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分離的這兩年間,他曾經見過三次。每一次幾乎都是瀕于崩潰的時刻,他真的無法再忍耐,不能抵那種蝕心刻骨的相思,只得想盡了方法,為了可以遠遠的見一面。

一次是背影,隔得那樣遠,坐洋包車回家去,他的汽車跟在百來步開外,一直跟到了巷子口,眼睜睜影漸漸遠去,直至從眼前消失掉。另一次則是在洋行門口,與同事笑語晏然,渾然不知幾乎整條街上都是便的憲兵,而他在洋行對面樓上的窗前,已經眺良久。

最后一次是他在康朗遇刺之后,傷得那樣重,他幾乎以為自己活不了了,所以一直想,總得見一面才好,如果真的會死,總得見最后一面才好。可是不能讓知道——哪怕是死了,也不能讓知道。

幕僚們傷了腦筋,只得鋌而走險,由報部門出手,設計了一場車禍,將的哥哥撞輕傷,送到同一家醫院去。

終于見著滿臉焦灼的,在走廊里等待,而隔著一扇窗,近得連的足音都能聽見。那是兩年里離最近的一次,空氣中似乎都有悉的芬芳,在走廊里焦急的徘徊,到了最后,垂著頭,半靠在窗上。

如果能出手去,他幾乎就可以攬住的肩頭。

他卻躺在病床上,毫不能彈。只能過小小的一方特制玻璃里,看見姣好的側影,因為擔憂,眉頭微微蹙起,長長的睫像小小的扇子垂闔下來,眼中似乎有淚

,從來不曾在他面前哭過。

哪怕是第一次,他用最卑劣的方式得到了亦沒有哭,只是睜大了眼睛,無比憎恨的著他。

他錯了,錯的那樣厲害,以為得到的人,就會不在乎的心。可是他錯了,他要的本不是的人,他要的是,完完整整的。他錯的那樣厲害,只好步步錯下去,直到無法可想,不能挽救。

那是唯一的死門,絕不能的地方。留在這個世界上,為他任人宰割的肋。

幕僚長幾次私下里勸他:“算了吧,遲早會拖出大禍來,還是殺掉算了。”

他一次又一次斷然拒絕,最后然大怒:“誰敢想頭發,我就要誰的命。”

也以為,這一生就這樣了。

或許十年二十年里,還可以有機會,遙遠的。漫長的歲月時為深埋在心底的一抹回憶。

可是竟然回來了。

重新見到他的那一日,正是他到大學演講,禮堂里座無虛席,窗外走廊上滿了人。勤主任想到康朗的那次遇刺,幾乎急得滿頭大汗,所有的人全布置出去,里里外外,麻麻全是人。全副武裝的崗哨仿佛一個個樁子,隔不遠就有一顆,深深的釘在洶涌人中,劃出無形的一道鎖線。

人那樣多,卻雀無聲,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擴音喇叭里傳揚開去,帶一點輕微的嗡嗡回響。稿子是書擬的,一貫的文采斐然,而他念的抑揚頓挫,聽得底下那樣多的人都激澎湃的仰著臉。面對那樣多的人,他莫名的有倦意,想到自己棄學歸來前夕,在彼岸那間赫赫有名的大學,空的禮堂里,最敬的教授不無惋惜:“,為什麼要放棄,你那樣有天份。”

他歉然的答:“家父病重,我不得不回去。”

教授完全不了解的聳肩:“東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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