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口袋里塞什麼呢！拿出來！”

話音未落，他就霍然起大步出收銀臺，直沖一個貨架后面。那個貨架大，足以擋住我們這個位置的所有視線。

不一會兒，他就從里面揪出來個小男孩。

“第幾次了你？東西趕快拿出來，家里人電話號碼給我，這次非要有人來接才能放你走！”

他聲音不高，語氣也不兇，反而有幾分慢條斯理，仿佛做好了慢慢磨的準備。

小孩看不出慌張和害怕，只垂著腦袋不吭聲，順從地從口袋掏出一把金屬模型槍。

華哥道：“你要給我三倍賠償，一個月之不準進我門，聽到了嗎？手機號！”

小孩兒低聲囁嚅：“沒……沒有。”

“什麼沒有？你爸媽你爺爺外公外婆，哪個都行，別在這里裝！”

“沒有人。”小孩雙手握放在前，微微抬起頭看著華哥，“沒人在家，他們不會接你電話的，也不會來。”

“那我就報警了！”

“你……那你……報吧。”掙扎不到一句話小孩就放棄了，說完話他扭過臉看門口外面，表空冷漠。

我也正好回頭，與他視線不期而遇。目相的剎那他忽然出驚訝神，眼神在我臉上逡巡，越看越猶疑。

這麼面對面細看，我也開始覺得他眼。

正當我在腦中搜索這種悉的出時，他猛地朝我上前一步：“表哥！”

“……”

與此同時，我也想起來了——他就是孤緒路十六號現任住戶家那個孩子，向芳的不知道是哥哥還是弟弟的兒子，我的便宜表弟。

上一次見到他，他應該還只是剛上小學一二年級，小小一只，覺沒比華哥的收銀臺高多，現在看起來已經是個大孩子了。

他什麼來著？

“那個……你，”我跳過點名相認環節，指指收銀臺上的模型槍，“什麼病，一支槍沒錢買啊？還用的！”

邊唯一的孩子茉莉是個聰明省心的小寶貝，我訓人技能修煉不足，開口沒什麼水準，一味兇。

這便宜表弟看來卻是個被罵慣了的，聽完我這句質問不怕反笑，還自來地黏上來：“表哥，你也算我家長，你幫我賠吧，檢討書幫我簽個名字！”

“……”我被這等不要臉震撼了。

不等我表態，他又立刻回首問華哥：“老板，我表哥領我走行不行？”

華哥斜靠在臺上，瞇眼看向我，從屜里翻出一個筆記本：“要看你表哥愿不愿意了，你先把檢討書寫一寫。”

小混蛋聽了，屁顛屁顛過去拿筆攤開本子，落筆飛快。

華哥低眼看他一下，搖搖頭，沖我無奈嘆氣：“慣犯了，家里人都不管，今天要不是你在這里我肯定送派出所去。”

我無話可說，尷尬笑笑。

意外當了回冤大頭。收拾完這攤爛事，外面雷雨也近尾聲，路上已經有不撐傘的行人。

便宜表弟撿了便宜倒還算會賣乖，圍著我左一句謝右一句恭維，還表示要還錢，拉住我就往十六號走。

我口上默然不語，心里卻難以無于衷——那棟已經不屬于我的家的房子，就跟過往的遲雪一樣，是我可不可即的東西。

自向芳去世起，我已經太久沒有踏過那個院子。所以我本沒有拒絕眼前這份邀請的骨氣，只好任小混蛋拖著再次靠近它。

院子和我記憶中出不大，不過靠小房間窗臺的合歡樹長得更高大了；謝天謝地謝謝城人一致的養花好，東南角的花圃竟毫沒有敗落，月季正盛開；只是花圃旁多了間小屋，一條茸茸的薩耶在里面朝我們張喊。

“喊什麼喊什麼，不是壞人！”

小混蛋語帶寵溺地訓它兩句，它馬上“嗷嗚”一聲消停下來，四腳徘徊，很想出來。

“表哥，跟我上樓吧，我的錢在房間里！”

我回過神：“嗯。”

小混蛋一把推開大門，那一瞬間我竟到無比張，心臟難以自控地一團，簡直發痛。

當眼睛真正看見屋景象，那種近乎窒息的痛便仿佛從高空墜落的重獲得了依托，慢慢放松、舒展，最終平安落地。

痛隨之消失。

眼前是完全陌生的場景，我失的同時大松一口氣。

真跟小混蛋踏門中，心理負擔也不像以為的那麼大。甚至連走進曾經居住多年的房間，也因為一眼認不出來而差點沒意識到自己在何。

“……其實我有錢的，我每個月有兩千塊零花錢呢，有時候還更多！老板要我賠十倍我也賠得起……表哥，這個給你！”

小混蛋把一個黑大木盒重重推塞到我手上，我才猛然發現自己其實飄飄忽忽的。木盒的重量掂在手里，人總算回了神。

“干嘛？”我揚揚眉。

“你看嘛！”小混蛋獻寶似的著我，期待我自己打開盒子。

小破孩兒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打開盒子，見里面是一整盒人民幣，疊得整整齊齊，說也有幾萬塊。

大概是從我臉上捕捉到驚訝，小混蛋更得意了：“我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們花錢，我喜歡攢錢，所以我錢可多了！”說著，他從里面揪出一把塞進我懷里，“表哥，這是還給你的！”

“……”我雖然窮，但也不至于從一個小屁孩手里斂財。

沒搭理他，把盒子和錢都放在桌上，我徑直走到窗邊。

過去很多次在小路對面凝這里的時候，我都想知道，現在從這個窗子看出去到底是什麼覺，鮮花滿枝椏的合歡樹是否如我想象中那麼。

終于，我站在了這個視角。

目貪婪地在視野范圍來回巡，很快覺眼睛不夠用，便舉起相機拍照。

小混蛋一開始還在我邊嘰嘰喳喳，過一會兒就自討沒趣地閉了。

我取盡眼前景，拍遍每一個角度。最后一張，我對準自己二十多天前站的地方，一點點調整圈和聚焦，選取最好的狀態，然后將食指靜靜放在快門鍵上，等待覺最佳的那一刻。

然而就在這時，一對人走進我的鏡頭。

他們推搡拉扯，走在前面的顯得不耐煩，走在后面的氣呼呼。這本該是破壞我取景的，然而“那種”覺不期而至。

每個攝影師都有自己的迷信，我也許算不上正經攝影師，可拍了這麼久也有一點自己的信念——我信覺。

沒有什麼比“那一刻”更重要。

只要它來了，不管鏡頭中是怎樣的景，有什麼意外，它都應該被捕捉。

我不愿為任何況放棄這一刻，循常按下食指，抓取這個命定的瞬間。

而鏡頭中的人就是在這一瞬抬頭朝我來，那雙漂亮的眼睛中還帶著一介于煩躁和冷淡的緒，表是沒有任何提防和準備的樣子，是他最真實的模樣。

這個模樣，我小時候常常看見。

非但會看見，我還得在看見之后想盡辦法哄他，逗他，把他的煩躁啊不耐煩啊不開心啊，統統清掃干凈。

我一度認為，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懂如何抹平他蹙起的眉頭，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喜怒哀樂。

可惜，現在我不是那個人最懂他、最會哄他的人了。拍下他和小人鬧矛盾的一幕，實在我不是我的理智意愿。

這張照片，想必是留不住的。

“我先走了。”關上相機，我轉面對小混蛋。

見我了，那家伙立刻站直，眼瞪瞪地看著我，一副很怕我走的樣子。

唉，小孩子。

我心生惻，忍不住多幾句；“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也不應該東西，你不是小小孩了，別人不會理解你同你的，只會真的把你送派出所，知道嗎？”

“知……知道，我都快六年級了！”

“那就好，以后別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