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們先去看守所，去看守所。”眼見步重華似乎有一松的跡象，廖剛趕趁熱打鐵：“來我親自給你老人家開車，下午回來還趕得及上去總局開會，來來來……”

廖剛一拉步重華胳膊，后者往前半步，吳雩順勢著門框進了辦公室，與步重華面對面過，有那麼一瞬間兩人鼻尖都幾乎在了一起。

吳雩垂著眼睛，步重華盯著他垂落的睫，輕聲道：“我手下不需要你這種踩點上班混日子的人，中午我回來的時候，你自己走，明白了？”

吳雩眼底閃過一古怪的神，說不清是嘲諷還是自嘲，瞬間就掩飾住了。

他恭恭敬敬地說：“對不起隊長，我下次不敢了。”

就這簡單的一句話，就像滋啦作響的火苗，瞬間把步重華這堆炸藥轟到了頂！

呼地一聲，廖剛甚至都沒來得及拉，就只見步重華一把掙，拽住了吳雩領，三步并作兩步過走廊，打開茶水間門，狠狠把吳雩往里一推。

廖剛失聲：“步——”

咣當！

門板被步重華反手摔上，巨響震得地面仿佛一晃，勤實習生嚇得一嗓子：“嗷！”

吳雩踉蹌兩步站穩，險些沒撞著墻，接著就被步重華拎起前襟：“你是不是以為你剛來那天，我說刑偵外勤不是任何人當跳板刷資歷的地方這句話是開玩笑？”

步重華那張臉近距離看充滿了冰冷的強烈迫，手勁也真不是蓋的，吳雩的舊T恤領口被生生揪死，卡得他一時都沒能說出來話。

“天天上班踩點，下班早退，從不加班，打卡辦案，支隊給外勤開那麼高工資是請你來養老的？告訴你吳雩，只要是津海市，不管你背后關系多在我這都沒用，該滾蛋一樣滾蛋，聽明白了沒有？！”

吳雩咳了幾聲，一手虛虛搭住步重華的手臂，勉強地示弱：“隊長，你冷靜點……”

步重華在氣頭上，想都沒想把他整個人重重往茶水間墻上一摜，怒吼：“聽明白了沒有！”

“……！！”

昨晚傷的脊背以巨力砸上墻面，吳雩只覺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幾秒還是足足幾分鐘，遲鈍的劇痛才像鐵錘砸穿腔一樣，順脊椎神經連帶沫地沖上了天靈蓋。

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往前倒下去了，全靠步重華臂彎撐著才沒屈膝跪倒，半晌才恍惚聽見有人在耳邊問：“……吳雩……吳雩？你怎麼回事？說話！……”

步重華簡直快不好了。他的第一反應其實是這人肯定在趁機瓷，然后跟著發現還真不是，否則這小子的長相跟演技本沒必要來警隊里混，直接出道恐怕能拿個小金人回來。

有那麼脆弱嗎？這小子別是有什麼舊病來警隊公費治療的吧？

“喂，你沒事吧？”步重華一手環抱撐著吳雩上半，拍了拍他的臉卻沒反應，用力一扳下頷，卻只見他半邊側臉白得都發青了，冷汗順著鬢發浸了耳際，發著抖的說不出話來。步重華心里一沉，知道不好，當即扭頭沖閉的房門喝道：“喂！來個人！快！”

——門外靜寂無聲。

所有人都知道步重華正雷霆大怒，整個支隊都躲在走廊另一端的大辦公室里。

步重華心里無聲地罵了句艸，怕真是后肋骨被撞斷了，也不敢讓吳雩往后靠墻，便這樣從前方撐住他上半，起他那件布料已經快被洗了的寬松白T恤一看，霎時微微了口氣——

吳雩骨架窄，肩背甚薄，但鞭子似的勁瘦利落，從后心到肋骨末端足足兩個手掌那麼寬的皮完全淤紫了，星星點點的黑凝固在皮下，乍看上去簡直目驚心。

而更往上看的話，只見他后頸到右肩胛皮上赫然有一樣絕不會出現在公職人員，尤其是刑警上的東西：刺青。

頸項向天，振翅翱翔，是一只淺墨的飛鳥。

公安系統檢尤為嚴格，連手洗掉紋后留下的瘢痕都不允許有，他是怎麼肆無忌憚紋出這麼大一片的？

步重華的視線不由在那只刺青飛鳥上駐留半秒——這只鳥飛翔時不同尋常的姿態，突然令他心升起了一異樣的覺。

就在這時，吳雩終于從劇痛中過半口氣，咬牙按著墻面，掙了步重華的手臂，一把拎起了他的領！

吳雩平時是個只會悶頭做事、仿佛完全沒脾氣的人，但這一刻，他眼睫被冷汗浸而格外濃黑，森寒布滿的目死死釘在步重華臉上，某種裂的緒終于控制不住，沖破了忍抑的囚籠：

“你是不是以為，我真把你這種學院派領導放在眼——”

茶水間門應聲而開。

“步重華我找了你大半個晚上……臥槽，你倆在搞什麼名堂？！”

兩人同時一扭頭，正對上了目瞪口呆的許祖新局長。

周遭一片安靜，隨即只聽：

“對不起步隊。”吳雩變臉似的在短短一瞬間回到了他平時忍老實的狀態，低頭認錯：“我不該早退的，下次再不敢了。”

步重華：“………………”

狹小的空間里，他們兩人頭發凌，衫不整，相在一起靠著墻，吳雩上那件放地攤上兩塊錢都不見得有人要的舊T恤了上去，出一小截蒼白的窄腰沒深藍警；步重華的襯雖然好好卡在皮帶里，但位置卻明顯有一大塊跡，許局那搞了幾十年刑偵的銳利眼神剎那間就發現了跡邊緣泛著一圈白漬，儼然是有傷風化的活證據。

許局豎起的手指頭跟風似的，半晌憋出一句：

“你倆還不快給我分開！”

步重華：“………………”

步重華額角青筋突起，往后退了半步。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就給老子作！”許局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怒瞪步重華，然后又轉向吳雩，強忍著換了個比較收斂的語氣：“誰家里都有個急事，但下次不要早退了啊，要補假條——知道錯了嗎？”

吳雩溫順地說：“知道了。”

步重華還沒來得及張開，許局當機立斷一聲吼：“打住！他都說他知道錯了！”

“………………”

許局攆小一樣地攆他們兩個：“別拿你們刑偵支隊那套不加班就等于沒上班的理論來嗶嗶我，才英區派出所剛報上來一起疑似惡殺人案，案已經發給你家老二廖剛了，給我閉上出門辦案去！”

雖然許局平時是個很隨和很好說話的老頭，但真把他惹急眼了也是會吼的。

才英區在南城分局轄區的最邊緣，管轄范圍覆蓋了大片城鄉結合部，歷來是治安管理較差的地區之一。他們派出所長老趙是許局當年上山下鄉的老隊友，按許局的意思，老趙這麼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來是希他能平平安安熬過最后一年任期，臨到頭努努力沖一個臺階的；但要是真出了惡殺人案，老隊友的仕途別說往上沖，還能不能得個善終都懸了。

“惡。”步重華低頭快速翻看報案人筆錄，皺眉道：“不對吧，疑似被害人尸發現一，尸，年齡初步斷定在十五六歲左右，據稱死亡時間一天半以前，未發現涉及搶劫、強或大范圍社會輿論影響等因素……雖然是未年，但死亡人數于三個為什麼算惡？”

電梯逐層下降，許局沉聲說：“因為報案人說自己親眼目睹了行兇過程。”

步重華眉心一跳。

“他說，他看見兇手是河里爬出的死人尸。”

電梯下降停止，門徐徐打開，許局拍了拍步重華的肩，“雖然你小子經常怪理論一套接著一套的，但破案確實是一把手。你宋叔叔在市委那兒許下了一周破案的軍令狀，咱們南城轄區的臉面能不能保全，可就看你了。”

“宋叔叔”不是別人，正是津海市副市長兼公安局局長，警號零零一的大老板宋平。

步重華唔了聲，抬腳走出電梯，突然只聽許局在背后又是一聲：“——哎，等等！”

步重華一回頭。

“我知道你自己有能力，看不起那些走后門的，但這個吳雩的并沒有仗著市委的背景在隊里來。人家只不過找個地方上班領工資，對你也很溫順忍讓，何必非要立刻趕人走呢？”

溫順……忍讓……

許局大概看到了步重華的表，連忙補充：“就算要趕走，也不能急在這一時——就當是為你宋叔叔在市委那兒的面子著想，你說是不是？”

許局殷切等待半天，步重華終于吐出幾個字：“我知道了。”

他回頭向外走去，冷不防許局又：“喂！”

“？”

電梯門已經快要關閉，只見許局站在里面言又止，終于在電梯上升前的最后一瞬忍不住：

“把你的！”

步重華：“……”

電梯叮一聲關閉，在難以形容的微妙氣氛中向上升去。

“華哥他不是壞人，啊？他那個脾氣就是有點——”

吳雩老老實實：“我知道，廖哥。”

刑偵支隊大樓門前，廖剛站在警車邊嚓地點了煙，又出一遞給吳雩，親手幫他點著了，真意切地道：“——對，你知道就好。但其實華哥那個跟他的家庭歷史原因是有關系的。他家況比較復雜，大家都不太提，你剛來的新人不知道也難怪，以后有機會……哎喲步支隊！”

廖剛一回頭，步重華快步走下大樓臺階，皺眉道：“你們在這聊什麼天呢？案發地點才英區四里河小崗村附近，當地派出所的法醫已經在路上了，廖剛去技隊通知老王出幾個現勘，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