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分局的現勘車終于趕到了，訓練有素的分局現勘重新圍住現場，技隊王主任正親自帶著幾名痕檢員匆匆向這里走來；迅速辦好一切手續的廖剛正指揮手下擴大警戒線，協助技隊提取檢材，河堤邊一派忙碌而又井井有條。

吳雩心臟砰砰撞擊嚨，迎著蔡麟關切驚疑的目，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得倉促笑了笑，回頭卻差點迎面撞上步重華。

——步重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他后，目探究銳利，眉頭微微皺起，高在草地上投下一片影。

“沒事，沒想到被害人沒閉眼。”吳雩退后半步，沙啞道：“你們先看，我去那邊……我去那邊幫痕檢抬箱子。”

蔡麟莫名其妙看著他快步走遠，奇道：“不至于吧，沒閉眼也不能嚇這樣啊，簡直跟我第一次親眼瞻仰到老板您本尊的時候差不多了……開玩笑開玩笑。”

步重華眼角一盯，蔡麟立馬起脖子做求饒狀，賠著笑問：“步隊，痕檢說河堤下面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沒啥研究價值，要麼咱們還是按老方法讓派出所的兄弟們幫忙把土篩一遍回去？”

“不行，荒郊野嶺的土壤環境太復雜了。”步重華略一遲疑，說：“這樣，以被害人為圓心，周圍的土鏟一層運回技隊去，跟老王說這個案子線索太，對不住他了。”

蔡麟倆手指從太上一揮：“得嘞！”

“被害人份核對了麼？”

他們兩人走到尸邊，蔡麟沖那可憐的小姑娘揚了揚下：“剛來的路上跟縣城派出所打電話叉確認過了——年小萍，十五歲，父母是外來務工人員，住在離這不遠的小崗村，爹年大興幫人看倉庫，媽范玲在服裝加工廠。年小萍是小崗中學初二學生，據老師反映績不是特別好，經常缺課跑去打工，而且最近還跟校外人員來往甚，怕是早了——這‘校外人員’也不是別人，正是咱們這個案子的目擊者兼報案人，何星星。”

這些信息步重華其實已經在報案人筆錄上看過了，但他聚會神地檢查尸口鼻及創傷部位，并沒有打斷蔡麟。

“五月二號即案發當晚，年小萍在工業區一家組裝廠加班到晚上十點，出來后何星星接上了，兩人一起乘坐公車回家。最后一班車在四里河車站停，兩人下車后沿河堤步行到這里，當時下著暴雨，可見度非常低，何星星在筆錄中稱自己聽到了奇怪的聲音，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后悉悉索索的靠近，然后一行走的骷髏拿著刀鉆出草叢，來到兩人面前，”蔡麟夸張地徒手往空氣中一刺：“刺中了年小萍。”

蔡麟攤開手，滿臉明明白白寫著不相信，但步重華無于衷：“然后呢？”

“據何星星供述，行兇者全完全白骨化，沒有眼珠和鼻子，頭頂沒有發而直接是頭蓋骨，走路姿態僵蹣跚，十分類似影視劇里的僵尸。他當時非常恐懼，對兇手的著細節和行兇過程已經無法仔細描述出來，只恍惚記得僵尸對年小萍猛刺一刀后，走到河岸邊跳下去，掉進河水里，然后就消失了。”

支隊刑警從車上搬來裹尸袋和鐵架床，向步重華打了個請示的手勢。

步重華點點頭，示意他們將尸裝車，然后帶蔡麟向河岸邊走去。

“兇手沒傷害他？”步重華問。

“豈止是沒傷害，據何星星的口供來看，那簡直就是從頭到尾對他完全無視，仿佛他完全不存在一樣——我跟你說步隊，這口供編得就跟寫小說似的，還是地攤上五錢一本三塊錢兩斤的那種，白送我都不要看。”蔡麟出一食指晃了晃：“兇手跳河后，何星星才意識到年小萍已經死了。他又驚又怕，不敢死人，更不敢去僵尸跳河的地方看個究竟，于是冒著大雨連滾帶爬跑回家之后抱著被子哆嗦到天亮，第二天大清早，才一個人戰戰兢兢地跑去報了警。”

“——昨天清早報的警。”步重華敏銳地問：“為什麼到今天才出警？”

“嗨！這可就小孩兒沒娘說起來話長嘍！”蔡麟一下來了勁，故弄玄虛地問：“您知道何星星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嗎？”

步重華眉梢一剔。

“從小留守兒，爹不親娘不，高中退學沒畢業，未年閑散人員，當地人見人嫌的一個小子，標準年犯預備役。小崗村派出所上到警長下到警犬一共也就五個編制再加仨輔警，全都知道這是個不著四六的東西，本沒人聽他那套惡鬼殺人的鬼話，直接就給轟出來了。”蔡麟搖頭嘆了口氣：“轟出來以后呢這何星星越想越怕，怕警察不相信世上有鬼，更怕破不了案直接抓他頂罪，于是就決定背井離鄉，一跑了之。但跑路需要有錢有份證才能買票，他又沒錢；所以他干脆推了鄰居家的托車，沿高速公路一路北上，下高速的時候被警盤查，嚇得連自己名字都說不清，直接給扭送到了才英區派出所……”

簡直是一場鬧劇。

“才英區派出所每天刑事案就要出好幾個現場，本沒時間理他這麼個托車的小煞筆，往監室一銬就不管了。結果當天晚上何星星又哭又鬧一宿沒安生，非要說有鬼來跟他索命，還在墻角里抱頭哆嗦求鬼饒他一命——嘿，第二天牢友就從善如流地把他給舉報了，說這小子上有命案，還問舉報他能不能爭取立功表現。”蔡麟差點樂出聲來：“這不，要不是牢友思想覺悟高，這雨夜僵尸殺人跳河的都市傳奇到今天還不一定案發呢！”

數米之外就是何星星口述中“惡鬼”跳河的地方，河灘上被警戒線拉出了一長條區，幾名痕檢員正拿著證袋蹲在地上，一塊塊翻檢泥土與碎石。

步重華無聲地點了點頭，仿佛在思考什麼，很久都沒說話。

“我說，老板，”蔡麟等半天終于忍不住了，問：“您不會真相信這個地攤文學都編不出來的僵尸殺人案吧？”

“……”

步重華反問：“你說呢？”

“我？我當然不能信啊，我們共產黨員都是堅定的唯主義和無神論者！”蔡麟一，十分老道地說：“我看八就是何星星自己做的案，你看那車跑路的智商，也就能編出這種水平的故事了。回頭讓咱們法醫驗一下被害者的子宮容跟道拭，這種類型的案子我從警五年，今兒這是第十八起，犯罪機從來就沒跟男人那不爭氣的下半開過關系……”

“我不這麼認為，”步重華打斷了他。

蔡麟一愣：“啊？”

高河堤上，二十來個民警正來回忙碌，拍照取證。好幾輛警車頭尾相連，鐵架床上的尸被裹著黑布，停放在打開的后車門邊。

“或許他沒撒謊，”步重華低沉道：“那個所謂的惡鬼殺人，倒不一定是假的。”

蔡麟張一個“喔”字型，滿臉三觀被刷新的表：“為、為什麼？”

“因為……”

步重華突然瞥見什麼，聲音猛地頓住。

——不遠警車邊，有道側影站在離鐵架床兩三米遠的地方，一手夾煙，一手在兜里，靜靜凝視那人形廓的黑布。

是吳雩。

不知過了多久，這個連尸都不敢多看一眼的關系戶，終于像是終于從積攢起了某種勇氣和力量似的，緩緩抬腳走上前，站定在鐵架床邊，然后手拉開了尸袋拉鏈。

步重華一直專注觀察吳雩的每個作，甚至連蔡麟探頭探腦的好奇打量都沒有理睬，這時突然拔腳就往上走。

“唉老……老板！”蔡麟沒住，趕踩著石灘滾帶爬地跟了上去。

第6章

隨著拉鏈拉下，裹尸袋發出輕微聲響，垂到了鐵架床上。

年小萍毫無瞳孔的眼呈一片灰黑，猛然跳進了吳雩的眼底。

“害怕啊，小哥？”突然邊有人笑問。

吳雩一抬頭，還以為是哪個警察，定睛一看卻只見是跟派出所法醫車來的殯儀館司機，正百無聊賴地從車窗里出個腦袋來，笑嘻嘻跟他搭話。

才英區派出所雖然是個大所，但因為轄區偏遠，在一級派出所中算比較窮的那種，說要建新型解剖室說了好幾年，卻到現在都沒建起來，每次一出命案法醫就得從殯儀館找司機來拉尸，然后再提溜著箱子跟車去殯儀館做尸檢。

這司機拉過的尸沒有上百也有幾十，早就做了，在命案現場又不能下車去走，好不容易抓到個人來聊天就很高興：“哎，小哥你說你一條子，怎麼還怕看死人呢，沒見過呀？”

吳雩苦笑起來：“見過。”

“嗨，那你就是見得不夠多！像我，天就跟這打道，早就跟看凍一樣沒覺了，半夜里一人兒拉車完全沒問題！”司機得意地擺擺手，又問：“那像你們這樣的警察，見過多死人哪？”

“……很多。”

“很多是多？”司機大拇指沖自己點了點：“我見過的能組一個營！什麼樣兒的都有！你呢？”

“……一個軍吧。”

“啊？”司機大驚：“你吹牛呢？”

吳雩不置可否。

“那你都見過這麼多了，還怕啊？”

“越多越怕。”

“啥，啥意思？”

司機大不解，吳雩卻只在他的瞪視中平淡地拉了拉角：“見得越多，越知道那不是一灘灘凍，而是一個個人，怎麼可能不怕？”

司機滿臉你在說什麼云里霧里的表。

吳雩也沒多解釋，自嘲地擺擺手：“是我越活越回去了。”然后拉上了裹尸袋的拉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