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

“稍等我先看看，定位在——在……”蔡麟聲音一頓，驀然輕了下來：“……華哥，目標離你直線距離一百二十米。”

步重華心神一沉：“發給我，快！”

“在那邊！”“追！”

吳雩在屋頂疾行，三步并作兩步躍過屋檐與墻頭的空隙，猶如月與霓虹錯中的獵豹。馬仔們在窄巷中一窩蜂地追上去，但你推我本追不上，混中有人大：“劉哥他要跑了！怎麼辦？！”

姓劉的咬牙切齒，那只缺失的殘臂舉起又放下，放下又舉起，斷口仿佛再次生出了被活活剁斷的覺——其實那瞬間是沒有痛覺的，因為刀刃太快，神經來不及將痛覺反應給大腦。但那任人魚的恐懼絕，以及足以將半個凍僵的森寒刀鋒，卻永遠刻在了靈魂里，時至今日都仍然能讓他覺到劇痛。

“是哪只手？”他還記得自己被按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那年輕人蹲在旁邊，眉眼五還是非常清晰，但眼底堅冰似的沉靜卻已經跟監獄里那陣子完全不同了，他問：“是哪只手的？”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初的反應了，應該是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哭哀求。但年輕人無于衷，拿刀比劃了一下，真的只有一下。

“行吧，”他說，“既然你說不出來，我就隨意了。”

姓劉的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臥薪嘗膽，辛苦籌謀，熬過了這好幾年的大牢，還沒來得及出去東山再起，就先被砍掉了一只手。他也沒想到當年那個功越獄渡的年輕人既沒有死在緬甸，也沒有混一方梟雄，而是又回來了，還橫大半個中國來到華北腹地，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面前。

“不能讓他跑了，決不能再讓他跑了……”姓劉的牙里嘶嘶吐著涼氣，然后心一橫，出手機：“喂！‘三頭眼’？”

對面立刻了聲大哥。

“帶人從外包抄，把那小子給我堵在巷子里弄走！記住，弄不走就弄死，不能留活的！”

“明白！”

姓劉的狠狠摁斷電話，眼一橫瞅見跟在后面手的年大興：“你他媽也去！”

年大興倒也靈，不用他說第二遍，立刻麻溜從地上揀了撬，殺氣騰騰握在手里：“是！”

警車沖過街角，疾馳而至，齊刷刷停在即將拆遷的棚戶區前，隨即蔡麟帶著三四個刑警跳下車，舉著步話機急匆匆沖進七拐八扭的羊腸小道：“老板小心！我們到老昌平區了，隨時可以支援！”

半塌的圍墻下只聽水嘩啦作響，步重華側在磚墻后，輕聲說：“目標在我兩點鐘方向五十米，知道了。”

接著他關掉通訊，頭瞥了一眼。前方棚戶區本沒有路燈，水電都不通，黑黢黢的看不清虛實；約的罵聲從黑暗深傳來，但很快就向更遠移去了。

年大興到這地方來干什麼？

對方有多人？

吳雩那邊為什麼完全斷了音訊？

原則上他應該等待手下支援，但步重華十多年一線刑偵培養出的嗅覺讓他知道，某種詭譎不祥的況已經發生了。萬一吳雩已經陷在了未知的危險里，早一分鐘突定位地點，他就能多一分生機。

步重華心左右不決，后腦在礪的磚墻上，深吸了口氣。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前方窄巷中突然有黑影晃，接著“啪嚓！”枯枝作響靜傳來。

——有人！

步重華猛地起：“不許！警察！”

誰在那？

年大興驚慌回頭，六神無主，一咬牙就舉著鐵狠狠砸了下去！

只聽“呼！”一聲勁風響起，撬結結實實砸在骨頭上，黑暗中頓時響起慘：“啊！”

“喵——”野貓踩著一連串枯枝竄上墻頭，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步重華腳步頓住，只見夜中的窄巷空空，本連個鬼影都沒有，心說不可能啊，技隊定位難道錯了？

他眼角向附近一逡巡，突然意識到什麼，只見水邊的地上有什麼東西在約反，便過去撿起來一看。

是個手機。

技隊定位沒錯，手機確實在這里——人早跑沒影了。

步重華俊的臉頰仿佛被冰封一般，半晌才呼了口氣，抬頭向四周，低低吐出一個字：“……艸！”

“我草你媽，@#$*&&^……”來人劉哥手下馬仔，捂著滿頭滿臉鮮痛得直。年大興驚魂未定連退數步，結結回罵：“誰、誰你鬼頭腦，該！媽了個子！”

馬仔一聽不干了，里不干不凈地罵著要撲過來，正當這時后面有人狂：“在那！在那！”兩人同時回頭，恰好只見不遠墻頂有人縱一躍，是吳雩！

吳雩疾步而至圍墻盡頭，縱躍下銹跡斑斑的鐵網，像一片羽般落地，瞬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前方已經沒有路了，當初違章搭建起來的平房已經被拆得七七八八，大片廢墟磚石堆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另一撥人正扛著家伙從四面八方向他包抄 。

而在他后，那幫堵門的馬仔已經追了上來！

那姓劉的估計是仗著“三不管”地帶人流混，鬼知道他到底帶了多馬仔，簡直是前后左右四面夾擊。混中吳雩側避過迎面拍來的鐵，被一塊磚頭狠狠擊中手肘，碎磚和著鮮四分五裂，小混混還沒來得及補刀，被吳雩反一匕重重捅進了小腹！

“他、他有刀！”“死人了死人了！”……

在無數起伏的咆哮聲中，溫熱鮮順著匕首柄一潑而下，甚至飛濺到了吳雩的眼角，將視線驟然拉近，又急速拉遠。

他聽見那些尖銳罵聲被拉奇怪的聲調，鬧鬧哄哄，又變放肆的尖笑。尖笑聲夾雜在連珠炮似的機關槍響里，點燃出烈火，升騰起濃煙，覆蓋了村莊綠田，也蓋住了村民恐懼的痛哭和哀。

“劉哥說別放這小子走！”馬仔在夜幕中驚慌失措喊。

“一個都別放走！”緬甸人的卡車從燃燒的田埂上轟轟馳過，“東家”聲嘶力竭怒罵：“給老子搜！搜出那個條子！老子看看今天誰還敢幫他！”

……

四五個馬仔一哄而上，黑暗中看不清是誰一砸在吳雩額角，黏膩霎時蒙住了視線。

但他首先覺到的不是痛，而是——憤怒。

這其實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因為漫長、痛苦、孤立無援的歲月已經迫使他摒除了一切負面緒，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他甚至以為自己除了機械的冷靜忍之外，已經不會有其他覺了。

但等一切危險過去，等任務大功告，當所有人都沉浸在鮮花掌聲和慶功賀喜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是被忘在了過去的困，對現實社會的恐懼和抑已久的憤恨，在全每神經接連炸、直上腦髓，瘋狂到了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地步。

嘭！嘭！鐵重擊在腹，肩背，抬起的手肘，發出沉悶撞響。

“弄死他！”

“把他刀拿過來！”

……

一個馬仔沖上去按住吳雩的手，剛要擰掉他抓著的匕首，突然咽一，全涌上頭頂。

“……啊、啊……”馬仔發不出聲，眼睜睜盯著吳雩近在咫尺的瞳孔，然后覺自己雙腳離地，被活生生著咽提了起來，隨即一空——

咣當！幾聲重響，馬仔被活活橫摜出去，當空撞翻幾個兄弟，將滿堆沉重瓦礫生生撞塌！

吳雩抓住鐵向自己一扯，握的混混登時失重前撲，噗呲一聲匕首沒肩窩，接著被當踹飛，傷口半空噴出一道線。后面人還沒來得及揮著菜刀沖上來，只見吳雩奪過撬橫手一掃，那旋風般的速度足以將人五臟六腑砸泥，馬仔措手不及去擋，就只聽“喀拉”幾聲恐怖裂響，臂骨彎一個駭人的角度，被砸了碎骨折！

“我草他媽！”被姓劉的委以重任的“三頭眼”怒罵一聲，沖過來從后面抱住吳雩，發狂吼道：“給我打！打死他！打死他！”

吳雩在夾攻中一時甩不開“三頭眼”，前、腹部、大不知道挨了多下。劇痛激發了他被制許久的兇，雙腳騰空踹飛了最前面那個小混混，那人口鼻噴砸在草叢里，但接著他的手也被人抓住，匕首咣當落地。

“三頭眼”怪：“把他刀踹走！”

當啷幾聲亮響，混中有人把匕首踢開了。吳雩腳下一，帶著三頭眼同時失去重心，嘩啦摔倒在了布滿碎瓦片、玻璃片的泥地上。

“你一人能打是不是？！是不是？！”三頭眼已完全瘋狂，不顧自己被掐得眼珠凸出，雙手摁著吳雩咽不放：“老子這麼多兄弟，今天就看看你——你——”

吳雩咬死牙關，咽中涌出鐵銹味的甜腥，這時眼角突然瞥見雪一閃，寒風對面門直劈下來——是砍刀！

這一刀足夠把三頭眼跟吳雩兩人都劈開，吳雩猝然放手翻，但三頭眼沒看見，兀自吐著舌頭在那死掐，讓他霎時竟沒起來！

吳雩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里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下意識猛地一扭頭，避免刀鋒對上正臉。但接著劇痛卻沒有如期而來，相反后勁風突至，有人從墻頭上跳了下來！

所有變故都發生在同一瞬間。吳雩還沒來得及察覺后是誰，那人就一把拽住他向后拉，死死扣進自己臂膀里，擋著他向后一轉！

砍刀當空直下，一頭劈進了來人后肩！

熱噴濺在吳雩側臉上，他回頭一看，面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