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肝，炒豆苗，紅燒塊，兩鍋粥。”步重華把菜單遞給吳雩：“你要點什麼？”

吳雩低頭鼻梁，含含糊糊地說：“我隨便，看著也沒什麼特別好的……”

“我買單。”

“……就水箱里那魚好像還行。”

兩人面面相對，吳雩眼神飄忽。

步重華面無表，瞅著他那張明失的臉，把菜單遞給服務員：“來條清蒸魚。”

服務員立馬“哎！”一聲，上后廚下單去了。

正是吃飯的點兒，店堂里非常熱鬧，但上菜速度很快，砂鍋粥咸香味，豆苗清鮮爽口，連炒肝都香湯濃、而不膩。吳雩若無其事地拿筷子把蒸魚上的蔥花挑到盤邊，眼角觀察到領導沒什麼反應，神不知鬼不覺挖掉半塊魚肚埋在自己碗里；頃見步重華并不魚，又迅速挖掉了另外半邊魚肚。

步重華只作沒看見，用筷頭敲敲炒肝，說：“吃吧，給你點的，補。”

吳雩表面“唔”了聲，但步重華邊吃邊觀察他，看他除了魚之外就只夾那幾片豆苗葉，別的菜一筷子都不。

“你不吃臟？”

“……不太吃。”

“呢？”

吳雩低頭敷衍：“還行吧！”

步重華看他那樣子，覺得似乎哪里不對，但還沒細想，只聽吳雩含著魚骨頭模糊地問：“所以現在怎麼查，真跟邪教祭祀有關嗎？”

“你覺得呢？”

“……”吳雩猶豫片刻：“我不知道，就覺這事……聽著太玄乎了吧。”

“我也覺得太玄乎了。”步重華頓了頓，說：“祭祀是一種儀式，而儀式必然包括很多不可或缺的要素：對象，祭品，時節，手段。如果五零二殺人案是一場祭祀的話，兇手佩戴了還原度極高普及度又非常小的宗教符號——人頭面；挑選了十五歲的年小萍作為祭品——；作案在一個天氣非常極端因此可能有某種特殊含義的日期——暴雨夜。看似滿足我們對邪教獻祭的所有想象，但如果仔細想的話，其實還缺一個至關重要的元素。”

“手段？”

“對，手段。殺人過程太干凈果斷了，一刀斃命，殺之即走，兇手完全不曾表現出對獻祭儀式的任何聯系，甚至連象征的虔誠都沒有——你還記得陳老的話麼？”

陳老剛才對他們解釋得非常清楚：“……在原始崇拜中，象征著純潔干凈、超世俗，的人皮、子宮、骨都是制作法的材料……”

吳雩若有所思。

“謀殺過程沒有流出對人皮、生、或者是頭骨骨的毫需求，而僅僅是一刀刺中心臟，斃命立刻棄尸；這種堪稱糙的祭祀手段，跟特意佩戴骷髏頭盔所現出的強烈儀式相比顯得非常矛盾，同時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步重華頓了頓，吳雩下意識停住了筷子，與他對視，只聽他輕聲問：

“——兇手怎麼能確定，年小萍是呢？”

飯店里人聲鼎沸，菜肴來去，沒人注意到這熱鬧大堂的一隅角落里，他們兩人默然相對，面前橫陳著一宗吊詭腥的命案。

許久后吳雩才低頭拿起筷子，短促地笑了一聲：“……您這麼一分析，我都覺這是個隨機殺人案了。”

步重華沉沉道：“我希不是隨機殺人，但案確實已經現出隨機殺人的特征了。”

在所有類型的案子中，隨機殺人是最難破的一種。雖然偵探小說中推理出神化，現代刑偵技也搞得日新月異，但現實中一線刑警查案仍然是枯燥的排走訪，人海戰是很多案件得以破獲的最大法寶。如果沒有機，沒有理由，就缺篩選標準和排查方向，從海量枯燥的信息中篩選線索就會變得非常困難。

五零二案兇手潛逃，現在已經過了黃金搜索期了，如果再拖下去，他會不會逃出津海，消失在天涯海角？

或者，發現警方束手無策后，他會不會信心膨脹到再次犯案？

吳雩突然盯著步重華，言又止。

“怎麼？”步重華敏地抬頭問。

可能因為這一路上步重華的態度都很耐心，吳雩遲疑片刻后，還是提出了自己對兇手的看法：“你說他可能是隨機殺人……如果年小萍是他隨便挑選出的祭品，有沒有可能這不是他第一次犯案？”

“我也這麼想。” 步重華說：“但我之前查過今年以來全市范圍針對的類似案件，三十多個警全部排除，而且……”

“你們排查的是故意傷害和搶劫未遂吧？”

“什麼意思？”

吳雩慢吞吞道：“十幾歲小丫頭，想法可能跟警察不一樣。兇手這次作案前跟了年小萍一段距離，如果他上次犯案前也同樣跟蹤被害人的話，小丫頭也許想不到他是想傷人，即便打110也不會說有人意圖搶劫，而是會說——”

步重華神突然一振。

劫！

如果兇手在跟蹤階段沒有戴上恐怖的骷髏面，只是揣著一把刀跟在目標后頭，那當十幾歲小姑娘發現一個年男尾隨自己時，很難想到對方要搞什麼獻祭殺人，們的第一反應是有流氓意圖不軌！

步重華出手機，在通訊錄里翻了翻，撥出一個電話：“喂，老章？你們指揮中心前兩天是不是在做上個月的出警記錄匯總？”

章志是報警中心負責人，這兩天已經快被南城支隊派去的小碎催踏破了門檻，連辦公室地面都要生生磨禿了三寸。步重華沒顧上寒暄，開門見山問：“這個季度全市范圍年輕被尾隨、被窺、猥未遂的出警記錄有多起？給我匯總一下發過來，四里河那個案子要用，快！”

“步重華你個王八養的，老子天就耗在這破爛檢索系統里了！你家大房廖剛昨天才跟我拍脯保證說那案子跟擾猥沒關系！ ……”

吳雩正喝粥，乍聽見大房二字，險些被米粒嗆著。

“他管他們中心四個副主任分別大房到四房，不要搭理這種低級笑話。趕吃，吃完我要回市局加班。”步重華掛了電話，順手夾了一筷子清蒸魚就著最后一口粥喝了，起說：“我去結賬。”

在他后，吳雩剛要去夾魚，筷子驀然僵在半空。

步重華買單時被老板娘強行贈送了兩包薄荷糖，還沒來得及客氣拒絕，手機突然又響起來，是氣急敗壞的章主任：“姓步的我告訴你，你們這個破案思路就是有問題，今年上半年的相關報警數量……”

步重華眉頭擰得風雨來，一手接電話，一手拎著兩包薄荷糖，剛往餐桌那方向走，突然遠遠瞥見吳雩，腳步一頓。

——吳雩用筷子頭把他剛才夾的那邊蒸魚都挑了出去，放在餐巾紙里，包了包扔在手邊。然后他皺著眉夾了塊魚，卻沒放進里，只盯著它，面上浮現出一不加掩飾的反。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

他把還剩小半的魚一推，起用紙巾了角。

那瞬間步重華突然意識到他剛才察覺的不對來自哪里——

這餐桌上他比較頻繁下筷的紅燒和炒肝，吳雩都一筷子也沒過；他夾過的那盤豆苗，吳雩會換一邊繼續夾，刻意避開他筷子過的區域。

憎清楚，涇渭分明。

電話那邊老章的抱怨還在繼續：“……惡作劇、報假警、無效信息、虛擬號碼，所有加在一起上半年報警被跟蹤猥的數量……”

吳雩向這邊走來，步重華定了定神：“多？”

“四千三百二十九！”老章怨氣沖天：“大海撈針去吧你！”

第16章

“報警人年齡在十八歲以下的、報案時有極端天氣的、距離五零二案發時間在一個星期乃至一個月，報警闡述中明確表示非人擾的！”

“小崗村、老工業區、全市水網分布點及四里河流域！”

“廣泛篩查，排出重點，距離市局的破案期限還差最后一天，一旦發現可疑對象，立刻連夜實施抓捕！”

刑偵支隊轟然應聲：“是！”

四千三百二十九，這是津海市上半年報警被擾、被跟蹤的數量。這還只是忍無可忍之下開口求助的小部分，更多害者因為懼怕被人議論、不愿惹上麻煩，或是從一開始就覺得報警也沒用，從而選擇了忍氣吞聲，所遭的侵害也永遠不為人所知。

“正常的，基層警力就這麼多，現在還搞什麼有警必出有求必應，每天是貓發狗打架、菜市場里針頭線腦的出警都一大把。”孟昭把頭發扎起來用圓珠筆一簪，嘩啦嘩啦地翻出警記錄，說：“津海市110臺呼量平均每天兩萬六千個，哪兒來那麼多人手天天看監控抓跟蹤狂？何況這種事大部分就是一個批評教育，連行拘五天都夠不上，除非最后釀出了強兇殺的大案子——得，還不是各大分局跟著吃掛落？蔡麟！”

蔡麟睡夢中一個激靈，蹭地從辦公桌上彈起來，險些把堆山的材料撞翻。

“你那些篩完沒有啊？”孟昭不滿地問。

“我都已經一天一宿沒睡了孟姐……”

“甭啰嗦，給老娘起來干活。”孟昭不耐煩道：“你看人家小吳，還是傷病號呢，不也照樣辛辛苦苦在那——”

話音未落，擋在辦公桌前的案卷嘩啦一倒，出了吳雩筆的坐姿和端正的睡臉。

“……”孟昭說：“你看人家是傷病號，坐著睡多辛苦啊。小吳你醒醒，上值班室沙發那兒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