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四十千

耳邊了有姝清淺綿長的呼吸聲，姬長夜輾轉反側了大半夜都沒睡著，第二日起床，眼下烏青一片。有姝獨占一張大床，手腳想怎麼展就怎麼展，自然睡得很香甜，白-皙的皮泛出健康的紅暈，看上去神采奕奕。

“昨晚睡得好嗎？”姬長夜狀似不經意地問。

“睡得很好，床很大，可以到打滾。”有姝一面點頭一面往里塞香菇餃子。

姬長夜“嗯”了一聲，本就有些沉的面越發顯得難看，試探道，“既然睡得好，今后都得一個人睡，能習慣嗎？”

有姝頓時猶豫了，訥訥道，“一時新鮮沒覺著如何，過幾天新鮮消退了，我肯定會不習慣。我能不能隔三差五回來陪陪主子？”等這口龍氣消散，主子卻不讓他爬床，那該如何是好？所以話不能說死，得給自己留點余地。

姬長夜沉的面略微舒緩，擰的眉頭也松開些許，角上-翹出點笑模樣，“我還當你玩野了，早將我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會忘了主子。”有姝咽下口中的食，認真點頭。救命之恩自然沒齒難忘。

姬長夜這才滿意，用筷子敲了敲他額頭，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好了，快吃飯吧。”淤積了整整一晚的窒悶終于盡數消散，他頻頻給年夾菜，自己也多喝了兩碗粥。

早膳剛用完，院外便傳來鑼鼓聲，并伴有嘈雜的喧嘩，仿佛菩提寺一下涌-許多人。姬長夜正著帕子替有姝，聞聽靜略一皺眉，吩咐道，“可是玄明大師在做法事？阿大、阿二，出去看看。”

二人領命而去，片刻后帶來確切消息，“回主子，確是東院那邊在做法事，王象乾和王老太爺來了，蕭貴妃母家、太子府、衛國公府、林府、方府……均遣了人來旁觀。”

有姝眼睛亮了亮，拉扯主子擺，無聲表達自己想去看戲的心愿。三只小鬼站在院外沖他招手，表也很急迫。

一旦與年待在一起，姬長夜自然而然就把疏遠對方的念頭忘到腦后。連續照顧一個人十年，這份早已為他的一部分，哪怕心里想得再通，臨到決絕放手時依然會舍不得。只是現在的他還未曾到那種將自己的一部分強行分離的切之痛罷了。

他習慣地握住年手腕，笑道，“走，我們也去湊個熱鬧。”出院門，看見敲著木魚來往穿行的僧人，又搖頭喟嘆，“王天佑那人不值得救，玄明大師定然會后悔。”

有姝搖了搖他手臂，問道，“主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他也料想玄明法師會后悔，而且是極其后悔。

“佛曰不可說。”姬長夜將食指抵在年的-瓣上，笑容詭。

有姝撅了撅，看上去像是在親吻這手指。姬長夜立刻將指尖收回，攏在袖中反復，直過了好一會兒才將皮上那團看不見的火焰滅。

兩人來到大雄寶殿，就見王天佑穿袈裟盤坐在一盞紫銅蓮臺上，-在外的皮寫滿殷-紅的梵文。他仿佛有些不安，正扭著屁-來去，一雙爬滿的眼睛在人群中掃視。所有被他看過的人，都覺得仿佛有一只粘膩冰冷的毒蛇在上游走，汗紛紛豎了起來。

“果真是中邪了吧？王公子平日可不是這樣的。”不知誰嘀咕一句，立刻引來許多附和。

王家人聞聽此言甚是滿意。連玄明法師都說他家天佑是中了邪，之前輕薄安華郡主的行為便能一筆帶過，兒的婚事也保住了。

太子府的屬原本有些不信，定定看了半晌后也出駭，心道這模樣十十是中邪了，安華郡主那里也得請和尚念幾天經文才好，追究事主的心反而淡了。

玄明法師與眾位僧人圍繞蓮臺而坐，面前俱擺放著一個木魚。日頭高升，普照，法壇中央的王天佑漸漸安靜下來，玄明法師這才睜開雙眼，一面敲擊木魚一面誦經文。

第一段經文過后，其余僧人也慢慢加，裊裊梵音在寺廟上空回，令人耳目一清，心生肅然。前來旁觀的各路人馬趕找了個空地跪下，要麼閉目祈禱，要麼念念有詞，一心以為在浩瀚佛法地普照下，王天佑定然能恢復神智。

但所有人都想錯了，王天佑非但沒找回神智，反倒被連綿不絕的梵音弄得緒暴躁。他開始頻頻挪，盤起的雙腳抻直，吊在蓮臺邊緣，雙手用力拭皮上的梵文，一副極其不耐的樣子。

有姝與主子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旁觀，三只小鬼懼怕姬長夜，只得遠遠站著。

“佛法已經渡化不了他了。”姬長夜搖頭冷笑，復又看向邊的年，語氣中滿是溫與自豪，“還是我家的有姝最乖巧。王家人日后必然悔之莫及。”

“我不稀罕他們的悔意，我有主子就夠了。”有姝適時拍個馬屁。

若非場合不對，姬長夜當真會笑出聲來。這樣甜的話語，他已經許久未曾聽過，一時間竟覺得回味無窮。

兩人躲在角落竊竊私語，法壇上卻發生了變故。只見王天佑眼睛越來越紅，臉越來越黑，抹掉上的梵文后站起來，又是跳腳又是怒罵，“放開我，狗-娘養的，你們竟敢把我鎖住！爹，砍了這幫禿驢，統統砍了！”

原來，為了防止他在法事中魔，玄明讓人在他腳踝上系了兩鐵鏈，與蓮臺底座綁在一起。他現在只能在方寸之間挪，像只負傷的困。

王象乾被兒子狂妄的話語弄得十分尷尬，頻頻作揖向眾人告罪，而和尚們卻無于衷，依然誦經不停。

“這鬼怪真是厲害，竟連《降魔經》都不住！”不知誰喟嘆一聲。

“是啊是啊，二十年前我曾親眼見過玄明大師為長公主驅邪，聽說那還是只鬼王，卻也沒有附在王公子上這只厲害。當時經文才念了一刻鐘，鬼王就化為青煙消散了。”有人低聲附和。

“你說他究竟怎麼把這只鬼招來的？”

“誰知道呢。我只怕連玄明大師都對付不了他，反倒連累了我們。”

這樣一說，眾人紛紛膽怯，四了，想找個空位溜出去。恰在此時，玄明法師睜開雙眼，行至蓮臺旁，將紫金法杖抵在王天佑額頭，輕輕誦咒語。這柄法杖乃鎮寺之寶，可誅滅世間一切妖魔鬼怪，它的擁有者，無一不是得道高僧。然而列數往事，卻從未有人在驅邪時用過它，蓋因它威能太大，有傷天和。

故此，民間才傳出這樣的流言——在紫金法杖面前，連閻王也要讓道。

但眼下，被法杖抵住的王天佑非但沒駭得瑟瑟發抖，恢復神智，反倒更為暴躁。他一把推開玄明法師，高聲罵，“老禿驢，快給老子滾開。你喜歡念經是吧？行，換小沙彌上來給老子念，越年越-越好。他們念經老子最喜歡，十天八天也聽不膩。對了，老子最喜歡的小沙彌在哪兒？快把他找來，長富，長富，去把他抱過來，他就在我床底下，用冰塊鎮著呢。”

長富是王天佑的小廝，這會兒也混在人群中，聽見這話嚇得癱在地，哭喊道，“爺您魔障了，哪里有什麼小沙彌。”

圍觀眾人只當王天佑被攝了心神胡言語，玄明法師和眾位僧人卻齊齊停下誦經，用驚駭而又不可置信的目朝他看去。

“你方才說小沙彌，什麼小沙彌？”玄明法師的聲音微微發。圍坐在法壇四周的弟子們也接二連三站起來，神可怖。

在人后的姬長夜搖頭長嘆，“大師昨日托我尋找他失蹤的徒兒，卻原來已遭了毒手。”他面上悲天憫人，實則在玄明開口的一瞬間就已猜到小沙彌結局如何，而罪魁禍首又是哪個，卻為了徹底扳倒王象乾，一直而不宣。為了保證有姝的安全，也為了打破各方平衡，他一直派人盯著王家，自然知道王家人的秉與一舉一。目下，事發的經過與他原本的計劃有些出，但效果卻更佳。

有姝也是個知道的，忍不住回頭看向小沙彌。

小沙彌飄到玄明法師邊，連連著師父，邊邊流下兩行淚。但在場眾人除了年，誰也看不見這凄慘的一幕。

玄明法師還在質問王天佑，卻換來對方無的嘲諷，“小沙彌就是你的乖徒兒妙塵啊，我來的第一天就把他的滋味嘗遍了。不愧為玄明大師的關門弟子，果然養得細皮-，吃進里還有一檀香與香混合的甜味兒呢，哈哈哈哈……”

王天佑高舉雙臂猖狂大笑，王家人卻面如死灰。王象乾略一擺手，便有幾名侍衛開人群朝東院溜去，想先行查看一番。好在玄明法師及早回神，厲聲呵斥，“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許！尤其是王大人一家！”他雙目冒火，臉鐵青，可見已瀕臨失控的邊緣。

很快便有數十名武僧將王家人團團圍住，又有幾名僧人疾步朝后院跑。

場上除了王天佑刺耳的狂笑，再無半點聲響。菩提寺的僧人慢慢站在一，視王家眾人，劍拔弩張的局面一即發。姬長夜卻很是悠然，將年拉懷中抱牢，安地拍了拍他脊背。

☆、第26章 四十千

妙塵乃玄明法師的關門弟子，由于弱，還在襁褓中時就被家人拋棄。外出云游的玄明法師聞聽啼哭聲將他從路邊的草叢里撿起，從此帶在邊養，還想盡辦法為他醫治，名為師徒，卻猶勝父子。菩提寺的僧人也十分喜歡這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他連續失蹤三四天，大家自是心憂如焚，沒日沒夜的在山中搜尋，生怕他貪玩被野叼走。玄明法師更舍下臉面向前來禮佛的貴人求助，以期早日把小徒兒找回來。哪料到小徒兒并非走丟，而是遭了毒手。

看見被一名武僧抱到跟前的冰冷軀，玄明法師腦子一片空白，旁觀眾人也都嚇傻了眼。孩赤-而青紫的遍布各種掐痕、勒痕、刀傷、鞭傷，甚至于牙印，脖頸更是被咬穿一個模糊的窟窿，其慘狀令人不敢直視，而且不難想象他生前曾遭過怎樣殘酷的對待。

玄明只看了一眼就搖搖晃晃似要暈倒。

抱著尸的武僧咬牙切齒，面目猙獰，顯然已恨到極致，哽咽道，“回師父，小師弟的確躺在王公子床下，用石灰和冰塊鎮著，看樣子，看樣子已經死去三四天了。”

玄明法師終于站立不住，將法杖用力杵在地上以支撐，然后手去抱小徒弟，蒼白干枯的張了張，似乎是在“妙塵”，嚨里卻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悲傷到極致的低鳴。

“師父，我在這兒，妙塵在這兒，您別傷心，您別哭……”已變鬼魂的小沙彌一下一下拉扯師父擺，卻屢屢握到一團空氣。人鬼殊途，他與玄明法師再無見面的可能。

無法之下，他只得眼淚汪汪的朝人群外的年看去。

有姝心中有，想上前卻被主子抱得更牢。

如今，眾人已紛紛回神，眷們尖逃走，男客們心生退意，偏玄明法師了真怒，揮手讓武僧將法壇圍住，不讓任何人離開，且對王家人虎視眈眈，仿佛隨時都會大打出手。這種時候，唯一沒被牽連的姬長夜自然不會讓年跑去湊熱鬧。

王象乾萬萬沒料到況會急轉直下，但他畢竟居高位多年，很快就平復心緒，辯解道，“僅憑一尸，如何能夠證明此事是我兒所為，更何況我兒被妖邪迷，同樣深其害。寺人多手雜，指不定是誰栽贓嫁禍，還請大師明察，在下也會告知府，讓他們找出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