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蹭掉一頭發，仲康帝也會大發雷霆、追責問罪，更何況燙一層皮。一群人連忙圍過去查看，有姝則順勢退后。他并非不擔心，也不是不關切，但那又如何？方才主子與眾人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現在的自己，之于主子不過是個攀附權貴的小人，比上輩子更為不堪。

所以，就讓好的回憶留在心中，再不要去徒增困擾。而且，這份好現在唯有他一個人記著，說出來也就了癡心妄想，反被人不齒。有姝默默繞到門外，有一下沒一下地-著糖葫蘆，目悠遠。

當年走出自己視線，九皇子覺到前所未有的焦慮，若腰間配有寶劍，恨不能把所有擋道的人全砍了。

“滾一邊兒去！”他一腳踹開意替自己卷的近侍，又推開趙玉松等人，急急忙忙追到門外，恰好與-著糖葫蘆，眼睛又大又圓的年對視正著。從對方眼里看見面龐扭曲猙獰的自己，九皇子心中一慌，連忙調整狀態，轉眼又是那個俊無儔、狂放不羈的天潢貴胄。

“你還未走？”他猝然停步，啞聲詢問，急如擂鼓的心跳慢慢恢復正常。

有姝點頭，垂眸去看他被茶水打一片的擺，便是極力掩飾，亦不控制地流出一關切。

心焦如焚的九皇子頓時像喝了瓊漿玉-，滿口甜膩膩的滋味兒，還忍不住咂一下，緩緩笑開了。這個笑容極其短暫，待近侍追出來時，他又變得高深莫測、晴不定。

“殿下，咱們還是立刻回宮給太醫看看吧？若是燙起水泡可就麻煩了！”近侍已快急哭了，恨不得給主子跪下。

“無礙。”九皇子不以為意地拍打擺。

“那卷起讓臣等看一眼也好。”趙玉松十分謹慎，薛京也跟著附和。

有姝被眾人開，不得不退到樓梯口。他想了想，覺得今兒是無法完爹娘布置的任務了。主子這輩子過得十分風，邊不缺仆從，更不乏諂討好之人，而自己有眼的事已從臨安府傳上京，必然為他的忌諱。

罷了，回去與爹娘解釋清楚，他們會諒的。去不揚州，也可以去蘇州，大不了去蜀州、貴州，遠是遠了點，險也險了些，但東西同樣好吃。

思及此，有姝著糖葫蘆兀自下樓，剛走到半路就聽后面有人氣急敗壞地喊道，“趙有姝，本王有準許你離開嗎？不告而別，這是哪家的禮數？”

九皇子并不想對年如此苛刻，但若是不這樣做，他如何留得住他？若他果真似趙玉松口中描述得那般諂，見了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往上粘，恨不能讓自己揣回宮去，那倒好了！但他偏偏不是，他眸清澈而又亮，全無半點鬼祟心思，他也不囂張狂妄，反倒膽小的很，被自己一句話就問得差點掉出淚來，那模樣可憐至極，更他心疼。

他像個陶瓷娃娃，教他恨不能捧在手心，卻又似抹了油，一個握不牢就掉落在地上摔碎。九皇子才見他一面，卻像認識了幾百年，對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都那樣悉，悉到閉上雙眼都能把他的每一頭發兒描繪出來。

九皇子從出生開始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首次會到何謂留不住、求不得、看不膩，卻又不敢的滋味兒。

他想要有姝，竟不知該如何才能將他得到，眼見他離開，卻唯有惡聲惡氣才能將他喚回來。有姝膽子小，可能會被嚇住，但他已顧不得了。待兩人慢慢悉，緩緩相知，他會好好待他，他明白他也有腸百結、深萬千，只要他想，他就能給。

這來得如此濃烈而又猝不及防，卻奇跡般地沒讓九皇子到半點遲疑或糾結苦痛。他從小就知道，想要什麼必須去爭去搶，否則唯余空夢一場。

若是遲疑間令有姝為他的一場空夢，那可怕的后果他想也不敢去想。

有姝果然站定，擰著眉頭回，“那我現在與您告辭，可以嗎？”

“不可以。”九皇子勉力平復心中的焦躁，招手道，“過來，扶本王去醫館查驗傷勢。”

“不回宮看太醫嗎？”有姝小聲質疑。街上的醫館哪里比得上太醫院？更何況主子這輩子地位顯赫，無人敢得罪，自然也無人暗施毒手。

兩人你問我答，態度十分稔，且九皇子看似霸道□□，實則眉眼間流出親昵溫和之態，這是極其罕見的，甚至可以說平生僅見。與他不怎麼悉的幾人尚未覺察，近侍、趙玉松、薛京，心中卻拍過一陣又一陣驚濤駭浪。

這是看對眼兒了？能九殿下看對眼兒，必然是夏啟朝頭一個！薛京慨萬千，趙玉松卻恨之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攀附上九皇子的好，他隨意抬抬手就能捧你上天，彈彈指卻又可以將你打落深淵。

趙家二房正是靠趙玉松與九皇子的關系才逐漸在京中站穩腳跟且蒸蒸日上，若換有姝得了九皇子青眼，二房現有的一切早晚都是大房的。不，不能讓那種況發生！

當趙玉松陷焦慮時，有姝已無可奈何地扶住九皇子，一步一步挪下樓。方才還健步如飛的九皇子，現在像斷了的傷殘，整個人趴在年肩頭，做出疼痛難忍的表。有姝矮了他整整一個頭，將人搬到醫館時已汗流浹背，左手卻還死死著那串糖葫蘆，不舍放開。

九皇子暗覺好笑，卻將此事記在心中，打算回去后讓廚仔細研究糖葫蘆的做法，各種果子各種糖漿均試一遍，好拿出來引逗這貪吃的小子。

有姝忙不迭掉快融化的麥芽糖，并不知道有人正盯著自己紅的舌尖，目中冒火。

☆、第46章 畫皮

醫館的坐堂大夫從沒見過這等陣仗。定國公府世子和趙丞相的嫡孫在前開路，后面呼啦啦跟著一幫勛貴子弟，中間圍著兩名十六七歲的年，一個滿頭大汗地攙扶，一個行走不便，面痛苦，仿似得了什麼重病。

他整日在此候診，來來往往見的人多了，也算頗有眼力，頓時張起來。薛世子和趙公子可都是九殿下的伴讀，且這些人里還夾著幾個面白無須的太監，難道傷的人是九殿下？

我的娘哎！今兒個怎會如此倒霉？觀九殿下那疼痛難忍、寸步難行的模樣，定是病得極重，來不及趕回宮才往自己這里跑，若自己治不好他，那可是要砍頭的！思及此，大夫只覺心驚跳，站起時打了幾個哆嗦，恨不能納頭便拜，順便求求這尊菩薩到別的地兒去。

剛要張口，扶人的年已指著九殿下擺，言道，“大夫，給他看看，他這兒被燙傷了。”話落出舌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著糖葫蘆，態度十分悠閑。

大夫聞聽此言猛然瀉-出一口氣，心道燙傷？竟然只是燙傷？那為何九殿下看著像斷了一樣，便是坐下也渾癱，一只手需得死死摁著年肩膀，仿佛這樣才能抑住痛苦。

他不大相信年的話，卻也沒那個膽子敢把九殿下拒之門外，連忙跪下去殿下擺，想看看傷。

九皇子最厭惡旁人近，一腳將他踹開，指著有姝道，“你來幫本王看。”

有姝把人送到就覺得沒自己什麼事兒了，正兀自-著糖葫蘆，聞聽這話瞪圓眼睛指指自己，表非常疑。

“說你呢，還愣著作甚，趕幫殿下看看！”近侍快步上前推了年一把。旁人都快急死了，這人怎麼還有心思吃東西？若非九殿下脾氣執拗，不喜外人，連他們這些太監也要保持三尺以上的距離，他早就撲過去了！

上次殿下只不過發熱三天，東宮侍從就杖斃半數，今兒若燙傷嚴重，誰也討不了好。

有姝被推得踉蹌，差點摔九皇子懷中，所幸及時抓-住椅背，這才避免直接坐到他傷口上。兩人面頰得極近，似乎能聞見彼此呼出的氣息，一個帶著悉的龍涎香，一個帶著悉的麥芽糖，甜，熱乎乎，令人醺醺醉。九皇子差點就沉迷其中無可自拔，對上年略顯驚恐不安的眼眸才堪堪回神，一把將他摁坐在自己邊，對著近侍便一個窩心踹過去，“不過一個奴才，也敢對貴人手，誰給你的膽子？”完全忘了此刻的自己正假裝傷殘，作比方才利索幾百倍。

還不是九殿下您給的膽子？眾人心中腹誹，卻不敢直言。滿上京的人都知道九殿下行-事最為張狂，連帶的，他邊的仆役也都高人一等，隨意呵斥宮妃已屬平常，便是一品大員也敢嗆幾聲。推搡某個名不見經傳的貴族公子哥兒不過是順手施為而已，便是心中再不忿也得打落牙齒和吞，誰讓九殿下護短呢？

但現在，誰親誰疏，誰里誰外，誰是他的短，已很明顯，竟不是打小伺候他的心腹太監，而是才見面不足一個時辰的年。薛京等人心中倍驚異，且對年刮目相看，趙玉松卻暗暗咬牙關。

那近侍被踹出去三丈遠，趴在地上斷斷續續-，好似傷得極重。九皇子卻連看一眼也覺厭煩，擺手道，“回去后便讓他收拾收拾滾出東宮，本王邊不留沒眼力見的東西。”

隨行侍衛拱手應諾，把人抬出去時深深看了年一眼。能被殿下如此另眼相待，這人究竟有什麼魔力？所謂的沒眼力見，大約就是對年不敬吧？殿下這是在變相地告知他們，這位趙小公子已在他羽翼之下，除了他自己，誰也不得。

有姝也覺得驚詫極了，鼓著圓圓的眼睛上下打量主子。主子轉世以后果然與上一輩子完全不同，格變得如此暴戾恣睢，竟與當初的太子有些相像。按理來說他這輩子長環境十分優越，且沒遭過任何風雨，亦有父母疼保護，格應該更為溫和仁善才對。難道是被寵壞了？

有姝莫名覺得有趣，不勾了勾角。便是主子格大變，他也從不懷疑九皇子并非他的轉世。自己能從六百年后來到大夏，且為趙有姝，主子變九皇子也沒什麼稀奇。重要的是他們的生命還能得到延續，亦能在無盡歲月中驀然相見于人海，這難道不是一件極的事？

九皇子仿佛發現什麼了不得的玩意兒，死死盯著年，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好半天才面紅耳赤地道，“你，你竟然有酒窩！”笑起來可極了，令他的心也跟著震，恨不能將之拉懷中一，一，看看是不是得像米糕，又甜得像糖。

有姝捂住腮幫子，表古怪。有酒窩的人滿大街都是，為何主子卻像從未見過一般？難道宮里的人都不長酒窩？

兩人相互對視，氣氛親而又古怪。有近侍作為前車之鑒，旁人自然不敢打擾，待有姝為了掩飾尷尬微微撇開頭，并開始糖葫蘆時，薛京才遲疑道，“殿下，您這還治不治？”不治咱就走吧，看您之前踹人那狠勁兒，也不像傷得很重的模樣。

最后這句話他沒敢說，轉頭去看有姝，彬彬有禮道，“趙小公子，勞煩您幫殿下看看傷，若是起泡了得趕理一下，否則會染。”

古代的醫療水平十分低下，冒發燒都能要人命，更何況是傷口染。有姝心中一，連忙彎腰去主子擺，又想將他靴子掉，卷起，卻因右手拿著糖葫蘆，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黏黏糊糊一長串，擺在桌上怕臟了，又沒地兒，他扔掉，他能跟你急紅眼。看見年因為一串糖葫蘆手忙腳、轉來轉去的景，不人暗暗發笑，尤其是薛京，背轉去聳著肩膀，明顯在強憋，卻又壞心地不肯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