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得花多時間啊?太難了……”
“所以我被你的題目嚇了一跳啊。《大夏宮刑濫觴考論》——‘濫觴’一詞,既指起源發端,又指波及影響,難道你預備從三皇五帝時期一直考論到近代宦消失?這可是一輩子都未必干得完的工程。”
洪鑫垚背報告的時候已經問過史同,知道宦就是太監,:“要搞你自己搞,我可不陪你研究一輩子太監!”
方思慎看他一眼,道:“真正做學問,還就是一輩子的事,正如前人所講‘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字空’。你們知道全國各類高等學府研究機構專職從事國學領域研究的人加起來有多嗎?”
“不知道。”
“十萬。”
“啊?!”
“這些人里邊,一輩子就研究一件事、一個人、一本書的,比比皆是。”
洪鑫垚聽到這,撇:“這不有病嘛!”他口而出,才發現過于忤逆,趕忙補救,“方老師,我不是說您啊,就說他們,那個……”越描越黑,算了,不說了。
方思慎倒不覺得怎樣,淡淡道:“人各有志,樂在其中。”
史同結結地說:“方老師,我,我不想一輩子、一輩子……研究太監啊!”
方思慎笑道:“我的意思,國學研究本廣博深,需要專業人士來做,但研究神無不在。如果不是真正好喜歡,不打算以此為職業和事業,比如選修這門課的許多同學,未見得將來一定上國學院去做學者,無需執著于果,重要的是會其神。將來即使從事其他領域的工作,也必有用到這種神的時候。”
史同幾乎熱淚盈眶:“那老師,我可不可以改個題目?改‘大夏歷史上最早的宮刑’之類。”
方思慎點頭:“是的,在初級階段,問題越越好。你這個題目已經多了,但仍然可作多層次多角度拆分。史上最早的宮刑,產生的時代背景是什麼?直接原因和深層原因是什麼?頒布者、執行者和其他參與者都有誰?作方式是什麼?對象是誰?有什麼后果和影響?……”
史同捧住腦袋:“老師……”
“我建議你不妨從中選一個最興趣的、最的問題,好好查點資料,寫出自己的心得,應該就能為一篇不錯的小論文。”
史同忸怩一下:“其實,其實我對‘作方式’最興趣……”
洪鑫垚怪笑一聲:“不不,我比你更興趣,這個得留給我,說什麼也得留給我!”
他的搭檔早已習慣屈服于洪大威之下,小聲道:“那……那你寫這個,我做第二個板塊,‘遭宮刑的名人有哪些’,正好也是老師說的‘對象’問題。”心說到時候還不是兩篇都賴給我寫,你抄一份去差。
方思慎將報告翻過一頁:“《大夏史上名人宮刑知多》,史同你很會取標題。”
“嘿嘿……謝謝老師表揚。”
“不過你發現沒有,這個題目同樣存在過于寬泛的問題。”
史同急于表現,趕辯白:“嗯,現在我知道了。一開始我想的是,既然太史公得罪了孝武皇帝到宮刑,那肯定還有不名人也有相同的遭遇。其實只打算找找跟他同時代的人,但是總覺得題目不夠氣派,所以……”
“照你這麼說,那也至得把《太史公書》、《前漢書》和《資治通鑒》前漢部分通讀一遍。”
“我覺得還是太難了……老師,您說該怎麼辦?”
方思慎沉道:“名人宮刑,這種論題,應該有人總結過,不過我沒留意這方面的文章。你上網搜索了沒有?”
“我找過了,都是些奴隸啊戰俘啊什麼的,就沒什麼像樣的名人。”
“你據太史公宮刑,從而推測當時宮刑可能比較普遍。目前資料顯示,宮刑的以地位低下的奴隸戰俘為主,并沒找到像太史公一樣地位較高的吏或者說士人。那麼,這個‘沒有’就十分耐人尋味,值得探究,說明他也許是特例,或者別有……”
史同恍然大悟:“老師,我明白了!我知道怎麼手了!”興得直拍大。
方思慎將手里的報告收文件夾:“既然這樣,可見本部分也是組長史同準備的。請問洪鑫垚同學,你作為本組員,究竟承擔了哪一部分任務?”
方老師在戒備松懈時刻突然襲擊,兩個學生大驚失。
洪鑫垚慌忙答道:“我、我……我協助他來著。”
史同也慌忙搭腔:“他、他是協助我來著。”
方思慎單著史同的眼睛:“他協助了你什麼?哪個觀點、哪份資料、哪段文字?”
史同低頭,盯住自己鞋尖不說話。
洪鑫垚之前詭辯得手,故計重施:“我提供的是質協助!質協助!這也算分工合作的一種是吧,方老師?”
方思慎肅然搖頭:“國學選修首先是一門課程。你所說的分工合作方式已經完全離課程容和要求,不予考慮。洪鑫垚同學,如果你不喜歡,可以不選這門課。如果你不擅長,只需盡力而為。做得不好不要,我們已經說過,作為中學選修課,最重要的是會一點研究神:尊重理據,講求邏輯,追尋真實。你這樣推卸責任,企圖蒙混欺騙,對不起,專題報告部分我不能給你分數。”
方書呆語氣并不重,然而洪鑫垚聽到“推卸責任,蒙混欺騙”一句,卻好似長這麼大沒過如此嚴厲的批評,堪比平生奇恥大辱,想起存在手機里的那些文章,怒氣剎那間洶涌而出。
方思慎還在繼續:“但是你可以利用寒假補做一份,只不過我會在你應得分數基礎上扣除20%,作為拖延作業的懲罰。”
洪鑫垚起拳頭:懲罰?你憑什麼懲罰我?你有什麼資格懲罰我?
“史同同學,你雖然獨立完了本該全組合作完的任務,但為組長,沒有盡到協調分配職責,包庇縱容組員,我同樣將在你應得分數基礎上扣除20%作為懲罰,你可有意見?”
史同愧極了:“我、我沒意見。”
洪鑫垚揚起頭,大聲道:“我有意見!”
隨著他的話音,下課鈴響了,學生們一哄而出。
“咱們到教室談。”方思慎說著,一邊跟離開的學生打招呼,一邊把椅子拎進去。史同搬起自己椅子跟在后邊:“方老師,我,那個,我……”
“你先走吧。”
史同如蒙大赦,立刻收拾書包走人。
最后一次選修課,所有學生早已迫不及待,轉眼間如鳥散。洪鑫垚沖等他的幾人揮揮手,他們先撤,走進教室,靠在講臺沿兒上,角掛著一嘲諷冷笑。
方思慎又走出來,把他那把椅子也拎進去擺好。教室里再無別人,心平氣和問:“你說說,有什麼意見。”
洪鑫垚自從知道方思慎的負面八卦,心中有了見,想起方書呆便覺虛偽。今天一上午,不論是開明寬厚的包容,還是嚴格公正的批評,在他眼里,怎麼看怎麼矯做作。忍到此刻,居然忍出一腔怨憤。
掏出手機,摁了幾個鍵,遞過去:“有點東西,想給方老師看看。”
他用的是市面上最新最貴的超薄寬屏款式,方思慎在這方面知識空白,本沒見過。因為視力好,便沒有接手機,子略往前傾,把屏幕上的文字看得清清楚楚,腦中有一道模糊的白閃過。
“這些東西,是我無意中瞧見的。我猜,同學們和老師們應該都還不知道吧?您盡跟我講那些假模假式的大道理,我聽不懂,不過我至沒無中生有地瞎編,也沒造謠污蔑過別人,最多稍微懶點兒。連我們組長都親口承認我協助過他,您有什麼證據說我,什麼來著?啊,‘推卸責任,蒙混欺騙’——方老師,我倒要問你,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蒙混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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