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道暗、仄而漫長，頭頂是一排老式燈泡，兩側墻壁著花紋骯臟的壁紙，造型全然相同的房門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扇，都上了鎖無法開啟，銹蝕的把手比看上去要堅固得多。這是什麼鬼地方，簡直就像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低級旅館……里奧扶著發霉的墻壁向前走，試圖尋找下行的樓梯，他不知道目前在幾樓，但從“魔王”埃蘭的話中，至能得知這一層并不是頂樓。

右側某一扇房門的把手似乎有些松，里奧用力搖晃了幾下，打開了這道門，里面是一個空曠而古怪的房間，墻壁、地板包括天花板的都是全然的灰白，踩進去時，他發現腳底往下陷，原來四壁都裝置著墊，就像神病院里的小白屋，用來防止病人在發狂時撞墻自殘。看來這是一間防止被囚者自殺的囚室。

他退出這個房間，繼續前行，又有一些房門被陸續打開，里面的設施與用途令人目驚心——硫酸池、解剖臺、石灰井、掛滿刑的刑房、煤氣室、焚化室……這他媽的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建造和使用這棟建筑的人本就是個以折磨與殺為樂的變態！里奧看著這些著森腥與恐怖意味的房間，頭皮發麻的同時，中燃起一團憤怒的烈焰：如果這里真的沾滿了害者的鮮，他一定要把始作俑者繩之以法，扔進監獄或死刑室！

地板并不平整，有時像上坡，有時又像下坡，過道不斷地拐彎，仿佛在一個首尾相連的梅比斯環里跋涉，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不停流失的力與傷口的疼痛讓里奧的腳步越來越沉重，酸痛麻木的腳掌幾乎無法抬起。他把后背靠在一扇門邊的墻壁稍作休息，后肘不知道到什麼突出，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響，仿佛生了銹的鐘擺。

他的耳朵聽到了某種沉悶的、隆隆的聲響，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那是什麼？一個黑沉沉的、直徑超過一米的金屬球，龐大得幾乎塞滿了走廊，如同奔跑在滾球道上的巨型保齡球，朝他轟隆隆滾來！

——見鬼，這場景就像一部年代古老的低本恐怖片！但事實擺在眼前，即使他把自己在墻壁上，也逃不了被碾過后肚皮脊背的下場！

里奧瘋狂搖晃著兩側的房門，希其中任何一扇能有毫松，無后他轉拔狂奔，邊跑邊拽路過的每一道門——他記得前一扇能打開的房門離這里不遠，但后逐漸近的轟響提醒著他一個殘酷的現實——無論如何，他也來不及跑回那里！

絕的恐懼像尖刀剜攪著他的大腦，在他以為在劫難逃時，從頭頂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抓住我的手——快！”

求生本能催促著他，毫不猶豫地躍起，抓住了那只從天花板下來的援手。

一雙戴著指戰手套、強健有力的手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將他向通風管道拉升。里奧十分配合地用兩條前臂架住管道口的金屬板，力向上攀援，在對方的幫助下把吊在半空的迅速拉進了方形通風管。

碩大的鐵球從他腳下滾過，金屬球面在靴底橡膠上出一道刺耳的聲響。

里奧趴在氣味難聞的通風管道里大口氣，絕路逢生的栗從心底泛起，在腎上腺素的驅下傳遍全，令他的不由自主地抖起來。

“放松點，已經沒事了。”耳邊一個聲音說到。

里奧定神去看這個要關頭救了他一命的男人——就跟他面對面，趴在同一通風管道里，黑發、黑眼、黃種人，看起來很年輕，不超過二十八歲，容貌十分英俊卻缺乏特，看到時驚艷，過后又印象模糊，就像從時裝雜志封面上復印下來的一樣。一口流暢的英語略帶牛津口音，他的語言老師八來自英格蘭南部。

這是一張他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與那雙漆黑眼睛對視時，他不想起深冷理后的戰刀，黑涂層掩蓋住刀刃的反，令人忽略了它那致命的鋒利，仿佛野的尖爪藏在的皮下。他在外的到一種被侵削的凜然。

仿佛靈突現，又仿佛醍醐灌頂，里奧在這一刻忽然就明白了對方的份。他翕了一下干燥起皮的，一個名字，準確的說是一個代號，從腦海深豁然而生——

“‘殺青’！你就是殺青！”

男人盯著他，距離近到鼻息相聞，角慢慢挑起一邪氣十足的笑意：“你好，里奧，鍥而不舍的追捕者。”

里奧無聲地張了張。整整一年的追捕，他有太多的疑、憤怒與慨，曾經無數次設想過倘若抓到他后該如何審問的細節，此時此刻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這個突如其來，而又近在咫尺的相遇，把他的思維攪了一盆無數碎塊混雜的沙拉，被醬料黏糊糊地裹在一起，手中不見了刀叉，不知該從哪一塊下口。

最后是殺青先開了口：“來吧，跟著我，我們從通風管道離開。這里到都是機關，有些已經年久失靈，有些還能發運作，總控制室在頂層的臥室里，我想你不會喜歡單匹馬去挑戰那兩個職業級的殺人狂。”

他開始用鞋底蹭著壁往后退。里奧怔忡片刻后，終于找回了語言能力，在許多糾纏不清的疑問中，出當前形勢下最為關鍵的：“這里是什麼地方？”

“Holmes的恐怖城堡——聽說過嗎？”

“福爾斯？”

“不，不是那位著名的大偵探。是H?H?Holmes。”

他這麼一說，里奧立刻反應過來：亨利？霍華德？霍爾莫斯，國犯罪史上的第一個連環殺人犯，也是第一個患有神分裂的連環殺手。無愧于“施痛醫生”的外號，他利用謀殺騙取保險金、搶占產業，累積起巨大財富，然后建造了一座酒店式大樓“The World’s Fair Hotel”，等著害者自投羅網。其中一百多個房間各有千秋，剛才他已經見識過了部分腥設施與用途。這一座遍布機關的兇殺城堡在霍爾莫斯事發逃亡前，被他親手焚毀，警方從廢墟中發掘出兩百多尸骸，簡直就是一座燃燒的地獄。

在關押期間，這個殺人無算的醫生還寫書申辯無罪，他的崇拜者們在廢墟上重建了酒店，并稱之為“Holmes的恐怖城堡”，作為旅游景點對外開放，但很快又被一場來自害者家屬的怒火夷為平地。霍爾莫斯上了死刑臺，殺手的幽靈卻仍在燒焦的廢墟、在人們心靈的黑暗面徘徊，酒店被第二次重建，不獵奇者、狂熱者來到這里參觀、拜，直到政府下令將之徹底封閉。

一個世紀過后，這棟兇殺城堡的復制品已經是歇湖畔僻無人煙的荒城，沒想到又了兩個連環殺人犯的棲之所。

“糟糕頂的地方……”里奧邊跟著殺青在通風管道爬行，一邊喃喃道。

“可不是，就跟一頭蜘蛛一樣，只會坐等獵上門，不分老弱病殘照單全收，一點技含量都沒有。”殺青說。

果然，警察和殺人犯的思路絕對不會在一條道上！里奧咬著牙確定，又痛又累的連怒氣都調不起來了。“為什麼要救我？”他郁地問，“我以為我們該是死對頭。”

“我們的確是死對頭，而我此行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救人。”殺青輕笑一聲。

——當然，是為了殺人。里奧在心底默默地補完后半句。

“作為附贈品的探員先生，我不要求你報答救命之恩，只麻煩你一件事：別妨礙我的工作。”殺青的作忽一停頓，側過臉，語氣冰冷地說：“不然我就袖手旁觀他們把白騎士放在你的尸上。”

他的側臉無比俊秀，也無比冷淡，看得里奧心臟直搐，說不清那是一種痛恨還是憾，亦或兩者兼而有之，他甚至在這一刻萌生了把這個已歧途的家伙拉回正軌的念頭。“你說‘工作’？這不是你的工作，也不是你的責任，殺青，是我的。”他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痛恨他們，但你正在變他們，相信我，你不會想在照鏡子時，看見一個想親手扼殺的自己。”

“你想勸我棄暗投明，重回法律的懷抱嗎，長？可惜自顧不暇，一大堆政客、貪、商、黑幫早已把糟蹋得像個艾滋病晚期的，本就顧不上那些影響力微薄的殺人犯。要知道殺人犯們再怎麼努力，也只能一個一個殺，而政客們只要皮子，那可是足以屠城滅國的大功績呢。”殺青嗤嗤地笑起來，帶著濃厚的諷刺。

他這是在混淆主題，換概念，里奧心道。

“再說，我可幫你們省了不納稅人的錢。你看，政府每年花在死刑犯上的金足有一個億，監獄里每個囚犯每年的消費高達三萬，人民用汗供養著這些早就該下地獄的渣滓，司法流程冗長得像裹腳布，法律條款上的多得猶如漫天星斗——作為執法者，你不覺得無奈和愧嗎，不謝我替你們一勞永逸地解決了所有浪費和麻煩嗎？實際上，我覺得我還是不夠強悍，畢竟個人力量有限，只能盡我所能，逮住一個解決一個。”殺青沉痛地說，末了發出了一聲悲天憫人的嘆息。

里奧簡直要被他氣笑了，一個人能把自己的理念貫徹實施到這種地步，也算得上是了不起了，盡管在他看來這完全就是偏激的謬論。不過，他能覺得出，這些剖白中，刻意偽裝的分遠遠大過于真實，就像殺青的臉一樣，你本不知道哪張面容是真，哪張是假。這個男人將他的靈魂深藏在迥異而多變的面下，他的心緒比泥鰍還不留手，使得就連對付過無數犯罪分子、深諳心理戰的里奧也生出了一深深的無力。

用不著跟他辯論，直接抓住他就好，有些人生道理，當他獨自面壁許多年后自然就想通了，里奧恨鐵不鋼地想。

“好啦，別再試圖勸我改邪歸正了，聯邦探員，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你可以繼續追捕我，我也可以繼續逃追捕，咱們各憑本事。”殺青邊爬邊不以為意地說。

“我會抓到你！”里奧堅定地回答，“即使不在今天——總有一天，我會抓到你，讓你去你該待的地方。”

“聯邦監獄嗎？那可真是個好地方。”殺青哂笑，“或許某一天我會心來進去旅游一番，但不是因為被你抓到，而是我自己想進去。”他忽然停住爬行的作，從口袋里掏出螺刀，擰開下的一塊金屬板，然后從口輕松躍下。

里奧也隨著他把出口。在跳下來時，已經撕裂得不像話的傷口再次到了沖擊，他雙手撐地半晌爬不起來，渾一陣冷似一陣地打起寒戰，汗水從額際滾滾而下。

殺青扶了一下他的后背，到滿手的鮮，皺了皺眉說：“你失太多了，用不了多久就會休克。”

里奧在他探向自己的服拉鏈時，警惕地抓住了對方的手，“干什麼？”他虛弱而凌厲地問。

“還能干什麼，幫你理一下傷口。”殺青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怒與焦躁，“放心，你現在鼻青臉腫得像個豬頭，但凡審觀正常的人看了都不會有任何遐想！還是說，這其實是一種拒還迎的手段，你在心里期待著什麼呢，探員？”

里奧被他話中的暗指氣得握拳頭——他只是職業地防備著任何人過于親的接，對方卻產生了如此不堪的聯想。當殺青用與容全然不匹配的典雅口音說出這一番惡毒的諷刺時，他頓時有種辛苦培植了一年的盆栽好不容易開花后才發現把豬籠草誤當風信子的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