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識檐領孟新堂去的琴行在一條街巷深,是由繁轉靜、人跡漸消的地方。被大榕樹掩著,黑底金字的木刻牌匾只出了個小角,看著著實蔽。
剛下車,扶著車門的沈識檐便就著打了個哈欠。
“昨晚沒睡好嗎?”孟新堂有些奇怪,這一路上是孟新堂看見的,他就已經打了三個了。可前一天晚上他明明同沈識檐聯系過,確定他并沒有臨時的工作,還特意說了句“早些睡”。
“睡晚了,我可能得四點了才睡。”沈識檐拍了拍,讓自己清醒一些,“前段時間攢了不電影,昨晚沒收住,都看了。”
他們出來得還算早,沒有很強,卻剛好將沈識檐的臉照得清晰。孟新堂收回目,開玩笑道:“這可不像一個養生的人會做的事。”
這回是沈識檐走在了前面,他拉開大門站定,另一只手頂開眼鏡,了微紅的眼睛,出口的回答簡潔又獨斷。
“偶爾放肆,無傷大雅。”
這話的個人風格太明顯,聽得孟新堂一聲笑。
琴行的老板意外地年輕,穿著運衫,戴著棒球帽,在孟新堂看來,像是一個沒畢業的大學生,而且并不像個跟民樂有關的人。他正坐在柜臺后聽著歌,見他們進來,立馬抬了抬下,打了聲招呼。
“師兄早啊。”
“早,”沈識檐側了,攤開手掌,禮貌地向他介紹孟新堂,“這是我朋友,來給他妹妹挑琴。”
男生了然,起走了出來:“您好,我是許言午。”
兩人握了手,又寒暄了幾句。
“既然是當作好,又是初學者,我不建議買太貴的琴,”沈識檐指了一把,“這個就可以。”
許言午將那把樣琴拿過來,又從柜臺上取了指甲。
“紅木清水琵琶,很多人的第二把琴,比一般的練習琴好聽很多,彈著玩很夠用了,可以說是一把到位。您可以覺一下。”
手上突然被放上了一把琴,孟新堂托著這從沒過的東西,都不知道應該將它放一個什麼角度,忽生出一種“誤藕花深”的覺。他淡笑著看向沈識檐,發現對方也在笑。
“你來試試?”
“好,你聽一聽。”
許言午遞上指甲,沈識檐一個一個地揭下來,慢慢纏在手指上。這是孟新堂第一次見他指甲,他作不算快,但流暢非常,三兩句閑談的工夫,便已經好了那五片。
“想聽什麼?”沈識檐坐好,抱著琴問。
幾乎是想都沒想,孟新堂便說:“第一次見面,你彈的那首曲子。”
沈識檐略思考了幾秒,微仰起頭:“給小姑娘試琴的時候?”
“嗯,那是什麼曲子?”
“《彝族舞曲》,”沈識檐說著,用右手依次劃過四琴弦,發出分隔的四個音,接著,他抬起左手,握住琴軸,大拇指抵在槽里,邊撥弦邊轉琴軸,孟新堂聽到幾個拐了彎的音。很快,沈識檐調好了四弦的音:“要聽整首嗎?”
“榮幸之至。”孟新堂笑說。
許言午也靠在一旁,靜靜地等著沈識檐的演奏。
上次聽這曲子是在寬敞的室外,摻著風聲鳥,偶爾音語,而這次是在封閉的屋子里,環境安靜不說,還如同帶了天然混響。孟新堂覺出同樣的心,且更加震撼,是真真正正地余音繞梁。
一曲畢,先開口的卻是一旁的許言午。
“師兄還是這麼厲害。”
沈識檐笑了兩聲,看向他:“大師,你這是笑我呢?”
他見孟新堂遲遲沒言語,便轉頭看過去。對上他的直勾勾的目時,沈識檐心里忽然沒由來地一頓,像是跳了一拍。
孟新堂看過來的眼神,是他從沒見過的專注。眼底似有千萬,卻是不帶旖旎,皆為贊賞。
他又撥了下琴弦,鎮定下來才問:“好聽嗎?”
孟新堂這才回過神來,“哦”了一聲,答道:“非常好聽。”
最后自然是敲定了琴,許言午說自己這正好還有一把新琴,問孟新堂是要已經有的這把還是等制作。
孟新堂不懂這些,便詢問沈識檐的意見。
“按照我的習慣都會等制作,不過都一樣,拿現琴也沒問題。”沈識檐說。
許言午打趣:“我師兄可是寧可兩個月沒琴彈都要等新做的琴。”
“哦?為什麼?”
沈識檐瞥了竊笑的許言午一眼,又看著孟新堂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這樣就會有一種,從這把琴出生開始就和它在一起的覺。”
話的想法。孟新堂咂了一會兒,品出了些浪漫的懷。
他也決定等,和許言午約好一個月后來取琴。
孟新堂付錢的時候,沈識檐就在店里隨意轉悠,他走過去撥弄了兩下那復古的唱片機,左看右看地欣賞著:“新買的啊?”
“就上次我跟你說的,找朋友定做的那個。”
“哦,”沈識檐拉著長音應道,“你別說,這定做的確實不一樣,這花紋多講究。”
許言午很快就說:“師兄喜歡的話趕明兒給你也弄一個。”
“你可算了,”沈識檐忙笑著打住,“貴的東西,我就算真弄一個也是盛灰的,還是摁個播放鍵方便。”
正在開票的許言午手上一頓,筆珠在紙上出了一個小圓點。但他一直低垂著頭,孟新堂看不清他的神。
出了門,上了車,孟新堂問:“許先生你師兄,他也是學琵琶的?”
“言午是專業的,”沈識檐系上安全帶,點了點頭,“他是我母親的關門大弟子。”
怪不得。
雖然已經大概有了猜測,孟新堂還是覺得很神奇。比起沈識檐,許言午非常不像一個會喜歡彈琵琶的人。沈識檐一舉一都是優雅隨,更確切地說,是優雅中著隨。而許言午似乎只有隨二字,他更像是一個喜歡聽帶鼓點的音樂、打電游戲的小青年,熱輕狂的那種。
這麼想著,孟新堂輕笑著搖了搖頭。大概真的是以類聚,或許沈識檐周圍的人,都活得有趣又鮮明。
沈識檐看出了他的想法,問道:“看著他不像?”
“是不太像。”
沈識檐將頭向后一枕,舒服地靠在座椅上。
“這小孩兒小時候皮得很,從小就不服教,我記得他也就八九歲的時候,就跟大他好幾歲的學生干架,倆鼻孔都嘩嘩地流著還騎人家上狠命地揍人家,最后他爸媽沒辦法,給他扔到了我家。”沈識檐看了眼琴行的牌匾,眨了眨眼睛,“我現在都記得,他剛開始跟著我母親練琴時的樣子,明明不愿,還假裝特別喜歡。”
“為什麼?”
沈識檐收回目,彎了彎角。
“他比較喜歡我母親,小時候總蓄謀要進到我們家給我當弟弟。”
由于比較清冷的子,孟新堂平日不大會去主關心別人的緒,但他并不算是個枝大葉的人,當他愿意去觀察一個人的時候,能看得很細致。此時,他就敏地覺察到,沈識檐在提起“母親”時,突然沉靜下來的緒。
心中有不好的猜測,但他沒有貿然詢問。
突然響起來的鈴聲打破了寂靜,孟新堂說了句“稍等”,接起了電話。
沈識檐安靜地坐在一旁等著,因為車里沒有別的聲音,外面也足夠安靜,約約地,他聽見了聽筒中傳來的聲音。他皺了皺眉,向孟新堂看去。
是一個孩,在邊說話邊哭。
孟新堂的臉已經很明顯地不太好,他擰著眉,握著方向盤的手收得越來越。
“別哭了,我現在過去接你。”
車里重新回歸了安靜,孟新堂轉過頭來,對他說:“抱歉,出了一點事,我現在要去接一個孩。”
沈識檐知道一定是有什麼很麻煩的事,才會讓孟新堂臨時改變原本的計劃。他趕點點頭,說道:“沒關系,著急的話把我放在前面的地鐵口就可以了。”
孟新堂抿了抿,嘆了一聲氣。
車子轉彎的時候,孟新堂卻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如果你沒什麼事,也不覺得麻煩的話,我們可以照樣一起吃飯,不過或許要加一個需要被開導的小姑娘。”孟新堂頓了頓,“老實說,我猜現在緒會很糟糕,我不擅長安人,也想向你尋求一些幫助。”
沈識檐似是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我也沒什麼經驗。可以問問是因為什麼嗎?”
遇上一個紅燈,孟新堂停下了車。
“你也知道,這陣子我一直在休假。其實并不是什麼自愿休假,我參與的一個項目,一位掌握很多況的前輩在半個月前失蹤了,一直都沒有找到。他的級很高,如今失蹤,基本只有兩種況。一是已經被挾持出境,生死不會再明,二是……”
前方的指示燈變綠,孟新堂開車向前走,在短暫的停頓之后繼續說:“叛逃。”
這兩個字出來的時候,沈識檐的心頭都是一。
“無論哪一種,都已經不可挽回。”
這是沈識檐從沒接過的問題領域,他從沒有在這個所謂的“和平年代”,思考過挾持、叛逃這樣的事。
“他今年已經65歲,無論專業技能還是人品,都值得欽佩,沒有人相信他會是叛逃。可是各方的追查都沒有任何線索。剛剛打電話的孩是他唯一正兒八經收的學生,之前的一段時間一直在進行封閉作業,今天剛知道這事,又聽到了一些關于理結果的風聲。”
沈識檐沉默片刻,用有些沉重的聲音問:“什麼風聲?”
“事關重大,按照規定,只能按照最壞的況來安排后續的工作。”
最壞的況,那位前輩叛逃,有關機已經泄。
沈識檐閉了閉眼。這樣的理,真的是再殘忍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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