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孟新堂沒回,一是不知道沈識檐到底醉沒醉,二是也確實晚了,不好打車。沈識檐帶他到了東間,迷迷糊糊地給他都安排好,說了聲“晚安”,便打著哈欠轉離開了。
孟新堂站在原地打量著這屋子,發現這大概是沈識檐小時候或者曾經睡的屋子,立時覺得仿佛是一不小心,到了什麼基地。他意識到,他想看的沈識檐,他想探尋的屬于他的過去,或許都留了很多蹤跡在這屋子里。
房間的燈很特別,不是摁的開關,而是掛著銅鈴一個拉繩,銅鈴搖搖晃晃,垂到孟新堂膝蓋的位置,是小孩子也能夠到的高度。
墻壁上很干凈,什麼都沒有,只掛著一幅水墨畫。孟新堂走近了,站在畫下去瞧。畫上是一家三口,正撲滅著一卷著了火的草席,周邊是簇簇鮮花,頭頂是浩然一月。
這是不小心點著了草席?
他研究過書法,所以很輕易地,識出了旁邊的一行落款。
“乙亥中秋,識檐歲滿十。”
中秋是生日嗎?孟新堂在心里暗暗劃了一筆。
“小兒始無賴,秉燭擬月,盼庭海棠開。未見花開,誤繪一晚霞。遂今辰寄,愿心不泯,歲歲照海棠。”
所以,十歲的沈識檐,會將蠟燭當作月亮去照映海棠花,結果不小心點著了一旁的草席嗎。看著那畫,孟新堂不自覺地開始想著,舉著蠟燭的沈識檐會是什麼樣的神,發現席子著了的沈識檐又會是什麼樣的神。
原來這人從小時候起就這麼浪漫。
“錦阮作于家中庭院,時旬在側。”
接著往下讀,孟新堂第一次接到了這兩個名字。
時旬,錦阮。孟新堂看著那行娟秀的小字,明白這大概便是沈識檐的父母。畫里的男人大笑著,端著一盆水,但毫沒有因這火著急的樣子,人只有一個背影,頭發綰在腦后,耳邊垂著的那一縷隨風揚著,很溫的樣子。兩個人,都很符合孟新堂的想象。
因為知道沈識檐的父母均已故去,孟新堂讀完這行字,再看這幅畫的時候,心里更加復雜了些。有這樣的父母,沈識檐的過去該比他想得還要詩畫意。
再看看四周,一張書桌,一個柜子,一張床,都是木頭的。屋子里有一很淡的清香味,孟新堂不清來源,不知道是不是這木頭散發出來的。他湊近了書桌,去看小書架上擺著的書。有幾本琵琶曲集,一本百科知識,兩本人結構,最末端,還有一本黑皮金字的《新英漢詞典》。
這書有些眼,孟新堂想起來自己好像也有一本來著,是很古老的版本。
或許是因為找到了一點兩人之間的共同點,孟新堂起了興趣,手拿起了那本詞典。可還沒來得及翻開,一陣鈴聲就鉆到了他的耳朵里,停了他的作。聲音不大,孟新堂判斷出是沈識檐吃飯時放在廳的手機在響。
鈴聲響了好一陣。
他將手中的詞典放回去,轉往門口走去。等了一會兒依然不見有人接,他便出門去了前廳,路上瞟了一眼沈識檐睡的屋子,房門閉著,估計人已經睡了,本沒聽見這外頭的聲響。他四尋了尋,發現了一旁柜子上的手機。
拿起手機的時候鈴聲已經沒了,未接來電顯示有兩個,是同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孟新堂不打算去醒沈識檐,將手機重新放回了桌子上。可它剛消停沒隔幾秒,又響了鈴。孟新堂見這誓不罷休的氣勢,開始猜測會不會是醫院臨時有要事。
斟酌片刻,他又重新將手機握在手里,走到了沈識檐的房門前。他已經抬起手,剛要敲門,屏幕上卻突然顯示了一條短消息。孟新堂并沒有要看的意思,只是如今的智能手機太,短信容就這麼躺在桌面上,要了解,不過匆匆一掃眼的事。
他在不小心瞄了一眼以后很快就將眼挪開,略一沉,心道那人還真是前男友,這是今天在婚禮上見了,發現自己余未了,想復合?
腳步又沿著來時的路鋪了回去,手機在孟新堂的手里打了個轉,很輕微的一聲響,重新與紅木的桌面合,在那之前,還被調了靜音。
復哪門子的合。
被一條短信攪了欣賞的心,回屋后,孟新堂躺在床上,拿著手機沒什麼目的地隨意點著。看了看時間,十一點二十分。他對著微信列表猶豫了半晌,點開了江沿小的頭像。
一條信息打完,孟新堂才覺得自己啰唆。又刪刪減減了一會兒,容卻依然不。
“如果要待到過年的話,一定要多帶厚服。去年冬天在那邊,我穿了三件、兩件羽絨服、一件軍大,依然很冷。防曬也要帶,白天很曬,紫外線很強。其他的,帽子、口罩、手套,我想到了什麼再告訴你。還有,因為輻很強,可能會出現頭疼的癥狀,不要不當回事,一定要帶防護服,到我的辦公室把我的那件也拿上,我今年用不到。”
點了發送,孟新堂就將手臂疊在腦袋下面,靜靜地閉眼待著。事發生到現在,他由憤怒到平靜,其實已經很再去自己思考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今天和沈識檐聊了,引得他不免多想、多擔心。
沒一會兒,手機振了一下,是江沿小的回復。
“都記住了,叔叔放心。”
后面配了個笑臉,有點像平時沒心沒肺的江沿小。
孟新堂想再敲兩句什麼話,卻又覺得無從說起。他并不喜說教,因為覺得,事理事理,一個人明白的理,不是從說教中就能領悟的。況且,每個人正在過的人生、想要過的人生都不同,他亦不想將自己的觀念加到別人上。于沒有經歷過什麼世故的江沿小而言,長大和經歷,以及各種“觀”的建立,都需要自己來,他至多給幾句引導,以及需要的幫助。
最終,孟新堂只回了一個“好”字,說有事隨時找他。
退出聊天框,他隨手刷了刷朋友圈。孟新堂自己的朋友圈是一片空白,別人發的東西他也不常看,只是如果哪天巧了,又得空,就瞅一眼。
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點小酒,他躺在沈識檐家的床上,在大腦的一片空白之后,編輯了第一條朋友圈。
“01年,曾有一位外國教授邀請前輩到國外去做民用,前輩在拒絕時說了一句話:‘科學沒有國界,但科學家有祖國。’”
也不是為了張什麼,吶喊什麼,只是如果不把相信的東西的說出來,他怕有一天,大家都忘了。若再說得偉大些,他不想讓赤子寒了心。
他很快收獲了一些點贊,有個師弟還評了論,大意是大家都還在加班,讓他快回來解救他們。
半夜,孟新堂是在聽到一陣悉悉簌簌的靜后醒來的,他在半睜著眼睛,在黑暗中緩了緩神,聽到有什麼東西展開的聲音,還有雨聲。
起了雨嗎?那該算最后一場夏雨,還是第一場秋雨?
掀開薄被,他下了床,到窗邊挑起了低垂的窗簾。
孟新堂這間房正對著側邊的廚房,一眼目的,是一盞壁燈,燈古舊泛黃,像從遠古照來般微弱。
確實是下了雨,雨幕將視野切割一條條棱塊,細細小小的。拼接起來,顯出個人影,穿著白T恤黑短,被雨水澆著,正在搬著遮雨棚的支架。
孟新堂這才留意到那些被雨打著的花。
他趕轉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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