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次我補給你,”顧陳念一邊說著一邊吃著蛋糕,沈識檐關心了幾句最近的況,顧陳念咬了咬小叉子,用手拄著腦袋發愁,“唉,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想問你的。”
“什麼事?”
“我現在不是高二嘛,就要考慮之后怎麼樣,我不想在國讀大學,但是我爸媽都不讓我出國讀,說不放心。”
顧陳念有多寶貝,沈識檐是知道的。他點了點頭:“可以理解。”
“但是我不想在國讀啊,我真的想出國去,”顧陳念有些急,抬起一只手拍了下桌子,“他們怎麼能因為自己不放心就阻礙我的人生呢,我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啊!而且他們本不接通,我一說什麼他們就說,我還小,什麼都不懂,每次都是這一套。”
正當青春,好奇一切事的年紀,大概最忌諱的就是被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沈識檐倒是覺得現在的小孩子比他們那時候懂的事多多了,因為接到的事、見解多了,便有機會更早地打開眼界、明白事理。可又因為見的東西多而雜,許多信息難辨真偽,又難免會使一個人的判斷有失偏頗。
“為什麼想出去?”沈識檐問。
這次顧陳念沒再那樣慷慨激昂,而是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才咬咬,說:“其實最開始我只是想出國看看不一樣的東西。”
這話很實在,許多人選擇出國讀書都是出于這麼一個簡單的初衷。
“但是后來……其實我對國的環境失。我有個發小,比我高一級,績很好,滿可以保送清華的。但是他們學校忽然舉辦了個什麼活,有個生得了第一名,就憑著這個在總評里加分保送了清華。”這麼說著說著,又變得有些激,鼓著腮皺著臉說道,“的績本來本不夠保送,這簡直就是他們學校為自己舉辦的活,有背景就可以這樣嗎?太不公平了!”
聽了顧陳念的控訴,孟新堂忽然記起,忘記在哪本書中看過,大人最怕與小孩子談論的事,一是公平,二是死亡。前者是因為難以描述、難以保證,后者是因為不可避免、不可預期。
“所以,是覺得國的環境不好,所以想出去讀嗎?”
顧陳念點了點頭:“都有,我覺得國外的教育要更好一些,而且出去以后可以爭取留在那邊,空氣也好,人也。你覺得呢,我該在哪里讀?”
沈識檐沒答,而是詢問孟新堂的意見。
“決定的還是你自己的想法,想出去就出去。”孟新堂首先這樣說。
“但要正確地去考量自己的意見。想要換個環境,或是有目標地想要去接某種教育,都足夠為你的理由,當然,如果是因為不滿意國也可以。這是你的人生,你要自己考慮好再做出自己認為正確的決定。但你還沒有年,所以你要用你的理由去說服你的父母,將他們擔心的事一一提出解決辦法。如果你始終沒辦法說服他們,那只能說明,你還不備出去讀書的條件,可以延后考慮,很多大學都有與國外學校合作的項目。”
等顧陳念走了,沈識檐一個勁兒地盯著孟新堂看,但不說話。孟新堂抿了一口酒:“怎麼了?”
“我忽然很好奇,你是不是從不去評判一個人選擇的對錯。”
方才顧陳念的話語中,其實了不對國家的不滿,而且是很片面的不滿。沈識檐以為孟新堂會在給出意見時多提點一下,卻沒想他所有的話都完全是基于顧陳念本人的發展在談,沒有夾帶任何個人觀點。
孟新堂像是在仔細思考,過了一會兒才微笑著回答:“不違背法律和道義,不涉及是非,只是個人對于未來的選擇而已,有什麼對錯可言嗎?”
“人與人的追求、喜好都不同,涉及人生態度、生活態度等等的問題,并沒有什麼標準答案。況且,我是真的覺得,出國去學習、去生活都好的。至于的不滿,我一直覺得每個年紀都要有每個年紀的思想,十幾歲的思想不可能與30多歲的相同,更不能用我們的想法去同化他們。不要急著去告訴一個小孩子他不,等有一天他自己發現了新的觀點,才能驗長。況且,你怎麼知道,這些不滿、抱怨不會在有一天化熱或神奇的創造力?”
沈識檐聽著,突然覺得,如果孟新堂可以當父親,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父親。但他思緒一轉,忍不住像課堂上故意找茬的學生一般笑著問:“但是會有一些小孩子,因為看到了一些社會的黑暗面,變得憤世嫉俗。帶著不喜歡自己國家的緒出去,不是一件好事吧。”
“不會,每個人都可以據自己的所見所聞而產生自己的換掉,這是為‘人’自由。”孟新堂推了推眼鏡,“而我通常覺得,離開國家的人或許會比在其中的人更容易喜歡。只要沒有天下大同,一個人背后的國家,就是他四行走時的底氣。這和小時候,家庭狀況不好的小孩子容易被欺負是一個道理。人這個東西,放到再大的層面上都是類似的。”
沈識檐看著對面的人平靜地說著這些話,再一次肯定了自己曾經的認知——孟新堂是包容的。又或者說,即便別人的想法再怎麼與他自己不同,他都能理解,也不會自大地將自己的想法歸結于對的一面,更不會妄圖去以自己的想法改變他人。這便是平和。他不知道這種平和是與生俱來還是后天養,但總歸是難能可貴的。
而后來,他們在漫長的歲月里共同經歷了更多的事,到了霜染鬢角的年紀,沈識檐對人的這一認識也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只要不是大大惡,他就對一切的生活態度和方式抱以尊重的態度,不予置評,不妄加議論,但也不會被影響分毫。他看似活得平和散漫,實則是獨立又堅定。
“孟新堂,”沈識檐忽然了一聲,旋而一笑,“你真的一點都不像個搞武的。”
孟新堂笑了:“搞武的該是什麼樣子?”
沈識檐沉思一會兒,說了幾個詞。
“熱,國,好斗。這是我之前的想法。”
“我很國,但國不是盲目。”孟新堂笑著舉起一只手,“熱……也還是有的吧。至于好斗,相信我,任何一個搞武的人都非常不希看到戰爭,因為他們要比別人更清楚戰爭的后果。”
一切的戰爭,都會有勝利,會有侵吞,會有一方的壯大,戰爭的結果未可知,但后果永遠一致——殘垣斷壁,四方哀魂。
“那為什麼要研制武?”這是沈識檐一直以來都想問的問題。他有些想不明白,這樣平和的一個人,怎麼會義無反顧地走上這樣特殊的科研道路。
孟新堂垂眸,轉了轉手中的酒杯。
“1999年,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遭炸,你記得嗎?”
沈識檐稍作回憶,點了點頭。方說是誤炸。
“那次事件發生以后,我有很長時間都沒有見到我的父母。對于武研制來說,這是一個很關鍵的事件,因為它是屈辱,也是警醒。我是一個絕對的反戰主義者,但后來逐漸明白,在野心與的世界里,有牽制,才有和平。”
談話到這里告一段落,沈識檐卻還在回味。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喝的紅酒又有些上頭,沈識檐腦海中的文字變得越來越,漸漸地,孟新堂剛剛說的那些話都尋不見了蹤影,輕飄飄地,就只剩下了三個字,賺到了。
孟新堂已經將餐桌收拾完,要洗的碗盤也都已經洗干凈。他回到前廳,俯下,晃了晃趴在桌子上的沈識檐。沈識檐先睜了左眼,右眼才緩緩跟著打開。
“又喝多了嗎?”孟新堂帶著笑意問。
“怎麼會。”沈識檐否認。
“那起來去睡覺吧。”
沈識檐起了,卻沒往臥室走,他說著“還早”,踱到了門口。
那盞紅燈籠就掛在門檐上,沈識檐抬手了:“老顧做的燈籠真好看。”
再往前走,兩個人并肩站到了院子里。今天的月是真的亮,這麼站著,竟然能將院里的一切看得清楚,海棠花被灑上了真的月,沈識檐瞇了瞇眼,忽然就著說:“我給你彈首曲子吧。”
“好啊。”孟新堂立刻回答。
沈識檐回屋,拎了琴出來。他剛剛從琴袋里取出指甲,卻被孟新堂接了過去。
“我來。”
沈識檐愣了一瞬,朝他出了手。
“這個要怎麼戴?”
“大拇指左邊的邊沿抵著指甲,其他手指戴正就可以。”說著,他將孟新堂比在他小指上的指甲往后推了推,“不用留太多,這樣就可以。”
按照他說的,孟新堂很快纏好了一個,細心地問他:“膠帶的松可以嗎?”
沈識檐將手指抵在另一只手的手心試了試:“可以再一些。”
孟新堂點了點頭,說懂了。
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孟新堂很認真,一不茍。沈識檐一直注視著他微低著的臉,孟新堂沒抬頭,卻在為他纏到食指時笑問:“怎麼一直看著我?”
兩個人就站在屋門口,從燈籠中飄出的紅燈籠在孟新堂的上,無端添了溫與纏綿。指甲上的膠帶是重復使用,邊沿有個小角的粘力已經很弱,翹了起來。孟新堂將幾手指搭上沈識檐的食指,輕輕著,平它。
沈識檐心頭微,闔手,就這樣握住了孟新堂的幾手指。
孟新堂怔住,這才抬眼看他。
“覺得你很好看。”
沈識檐笑得醉人,話也甜得像今晚的豆沙月餅。孟新堂回手,反握住他。
沈識檐今天彈的是《月兒高》,一曲落的時候忽然起了風,吹得滿院花香飄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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