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不知道“靖寧侯”三個字了心中一段遙遠縹緲的憾,只覺得太子妃今夜格外尖銳,喏喏地應了一聲:“那……娘娘,這幾天要不要讓遠著殿下一些?”
岑氏著銅鏡沉片刻,半晌后擺手道:“不必了。爛泥扶不上墻,殿下再抬舉他們也是白搭。”
是夜,東宮春芳閣。
太子孫允良留宿于此,良娣傅汀伺候他了外,服侍他洗漱完畢,雖殷勤如常,但眉間總有悶悶不樂之意。
人含愁,柳眉微蹙,別有一番風流意態,太子見而心喜,忍不住上去摟住溫存了一番。
待得云消雨散,他才懶洋洋地問道:“怎麼?有什麼煩難事,竟讓你愁這樣?”
傅汀連忙起,在床邊跪下請罪:“今日母親遣人來說了一件事,臣妾被唬得慌了神,因此有些恍惚,求殿下寬恕。”
太子一抬手將摟回來:“孤恕你無罪。什麼事,說說看。”
傅汀眉頭舒展,那模樣就像看見了救星,滿眼崇敬信賴,捧得太子更加飄飄然。
湊近太子耳邊,呵氣如蘭:“不瞞殿下,此事事關臣妾的兄長,靖寧侯傅深……”
第6章 宣召┃他還沒愁,你怎麼先替他愁上了
這一年注定不能平靜。臨近年底,繼震驚朝野的東韃使團遇伏大案后,又一則有關北燕統帥的傳聞,以星火燎原之勢,在京城達顯貴中間悄然流傳開來——
靖寧侯傅深好龍,有分桃斷袖之癖。
這個消息出現的蹊蹺,但細細想來,頗有些可推敲之。況且人們總是不憚用最下流的揣測試圖補全“真相”。沒過多久,傅深從軍以來的史已經繪聲繪地傳遍了公侯勛貴之家,甚至了某些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在大周,喜好男風并不是件特別出格的事,世人對此也格外寬容。但這種事出現在一個手握軍權的將軍上,就不僅僅是“好”那麼簡單了。
前朝國號為“越”,國祚百余年,其中出了一位名垂千古的種皇帝,廟號肅宗。
肅宗皇帝在潛邸時寵幸一韓姓人,即位后,不但將韓氏封為貴妃,還將的父兄弟統統加封。韓貴妃的弟弟名韓蒼,史載其“姿容秀,貌若好,有明珠玉之質”。韓蒼因為姐姐的緣故進鸞儀衛,在一次伴駕出游時到皇帝跟前了個臉。肅宗對他一見傾心,回宮后遲遲不能忘懷,竟然不顧世俗倫常,將韓蒼迎宮中,恩寵有加不說,還在妃嬪名分之外,特意另設一“貴君”,位比貴妃,使姐弟二人同侍一君。
大越朝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上至朝廷,下至百姓,無不震,文武百苦諫不已,恨不能排隊磕死在殿前。
雖然肅宗是個驚世駭俗的種,但拋開這重份,他首先是個皇帝,一國之主。他不能容忍自己因為一點私事而被一群咸吃蘿卜淡心的飯桶們指手畫腳。一怒之下,這位頗有手腕的皇帝竟然下了一道中旨,準許公卿士大夫納男妾,六品以上員及勛貴宗室可娶男妻,例同正妻。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此例一開,朝堂上觀者居多,許多文人卻把斷袖捧了一件風雅之事,于是民間也紛紛效仿,南風自此長盛不衰。肅宗在位近三十年,大臣們竟無人敢奏請廢去此令。
直到前朝日益衰弱,當時在位的宣宗于南風盛行,有違天理倫常,致使人口不,丁壯銳減,稼穡艱難,這才下旨止民間男男婚配,詔令放男妾歸家,給還契,重新籍編戶。但男妻實際上并未被完全廢止,宣宗不但允許有正妻份的男子繼續留在夫家,還特地留了一道恩旨:凡正六品及以上、公侯勛貴、皇親宗室,有自愿娶男子為正妻者,念其實可矜,許其上奏天子,并賜婚配。
這道恩旨了宣宗制衡權臣貴戚的殺手锏。尤其是對于那些有世襲爵位的勛貴而言,娶男妻意味著沒有嫡子,爵位無人繼承,死后會被朝廷收回。
大越滅亡后,這把殺人不見的刀子由于效果卓著,被沿用至今。大周立國以來,被皇帝賜婚的大臣有十幾位,個個都是位高權重攪弄風云之輩。
北燕軍統帥、靖寧侯、穎國公嫡長子,無論哪個份,最怕沾上的就是“斷袖”二字。
多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皇帝正愁沒有借口收攏他手中的兵權,怎麼偏偏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流言四起?
傅深閑居在家,不與親朋故走,自然無從得知這些傳聞;他手下的人則因為聽了太多有關靖寧侯的不靠譜傳聞,天花墜妖魔鬼怪什麼都有,對這些流言早已見怪不怪。
但凡他們有點政治敏度,都不該放任謠言這樣肆無忌憚地流傳開來。
布局者磨刀霍霍,而局中人耳目閉塞,一無所知。
等稍微警醒一些的嚴宵寒從飛龍衛口中聽到這個傳言時,他心里頓時“咯噔”一下,直覺要糟。
那晚他沒等到傅深的回答,斯斯景,再堅韌的人也該有所搖。嚴宵寒占了上風,可惜他并不高興。
東韃使團遇襲案元泰帝沒有給飛龍衛,嚴宵寒只能選擇私下調查。橫亙在心中的疑并未消失,雖然傅深說是他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但一個能在沙場全而退的人栽在了一場伏擊上,就好像一只鴨子淹死在了水缸里一樣古怪。
傅深的態度讓他疑心這個案子或許另有,而嚴宵寒需要它背后的真相。
無關公正,也不是為了道義,而是因為他替皇帝執掌著一把鋒銳無雙的妖刀。他要看清藏在水面下的洶涌暗流,才能控制刀鋒所向,而不致被它反噬、或者被暗流卷走。
本朝歷代天子極重軍,皇城設左右金吾、鸞儀、九門、驍騎、豹韜共十衛,稱為“南衙十衛”。宮設左右羽林、神樞、神武六軍,專司護衛,稱為“北衙六軍”。此外,另設飛龍衛督察百,巡行四境,長為正三品欽察使,有折直奏前之權。
北衙各軍上將軍皆飛龍衛,嚴宵寒領欽察使一職,位列眾將軍之上,已是實權意義上的北衙軍統領。
給他傳話的是左神樞軍上將軍魏虛舟,魏家家族龐大,姻親眾多,跟京中大部分勛貴都攀得上親戚。魏將軍得天獨厚,全北衙軍里找不出第二個比他更熱衷于保拉纖、傳播小道消息的老爺們兒。
嚴宵寒與傅深不合在飛龍衛里也是出了名的,魏虛舟幸災樂禍地道:“這造謠的也太會惡心人了,你看靖寧侯平日里那個清高勁兒,我還以為他得自己的左右手過一輩子呢哈哈哈……”
嚴宵寒眉頭深鎖:“這話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魏將軍道:“我二嬸的娘家妹妹的夫君的表姐……就是留恩侯夫人。他家有個待字閨中的兒,這不相中了靖寧侯麼,私下里一打聽,才知道竟還有這等。”
嚴宵寒以手扶額,完全不想跟他說話。
“大人,”魏虛舟繞著他轉了兩圈,奇道,“靖寧侯有那等好,他還沒愁,你怎麼先替他愁上了?”
蹊蹺,太蹊蹺了。
好幾年不走背字的人突然倒霉到喝涼水都塞牙——傅深是干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怎麼牛鬼蛇神手段百出、一窩蜂地全來算計他?
“這事不對勁……魏兄,勞你去查一查靖寧侯斷袖這消息到底是從哪傳出來的——”他話還沒說完,外堂里忽然進來了藍小太監,正是前伺候的秉筆太監田公公的徒弟,兩人忙止住話頭,上前見禮。那小太監道:“陛下宣嚴大人養心殿覲見。”
魏虛舟一聽有事,便要自覺地避開,嚴宵寒卻突然在背后給他打了個手勢,一邊道:“公公稍等,我幾句公務要與魏將軍代。”
那小太監不近人地道:“此為圣上口諭,嚴大人難道還想讓陛下等您嗎?”
嚴宵寒邊出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正是他平日里最常用的那種既溫、又像要吃人的表。
“嚴某為飛龍衛欽察使,一舉一,皆奉上意,公公這麼說,可我等難辦了。”
那太監原本就是虛張聲勢,被他這麼一笑,頓時想起宮中關于飛龍衛欽察使的恐怖傳說,臉一變,好不容易穩住心神,退讓道:“既如此,嚴大人請便。”
莫名其妙的魏將軍被他拉到書案前,嚴宵寒隨手拿了幾本卷宗搪塞,低聲音道:“你替我去靖寧侯府走一趟,把外面的消息告訴他,讓傅深務必留心,早做準備。無論出什麼事都先按下,不要輕舉妄。”
魏虛舟的八卦之心被他起了火苗,但見他神嚴肅不似玩笑,忙點頭道:“大人放心,只管給我。”
嚴宵寒上說的再理直氣壯,到底不能讓傳旨太監久等,只得暫時撂下這攤子事,匆匆趕往養心殿。
秉筆太監田通與飛龍衛素來不對付,那小太監與他師父同仇敵愾,也不肯口風。直待嚴宵寒進了養心殿,才發現除元泰帝外,太子孫允良也在殿中。
“臣參見陛下,參見太子殿下。”
“卿平。”
元泰帝材高大,面貌威嚴,臉龐稍顯滿松弛,鼻側有兩條深深的紋路,角稍薄,是個嚴厲獨斷而薄的面相。這位帝王稱得上明強干,向來不茍言笑,頗為嚴肅,可眼下看起來心不錯,臉上甚至有了笑意,一掃前日使團案帶來的怒氣和沉,居然顯得慈和了許多。
看來不是什麼壞事。嚴宵寒心中稍安,暗道自己實在是被這些天接二連三的花招手段搞怕了,有點一驚一乍。
太子繃著面皮,寵辱不驚地侍立在一旁,嚴宵寒能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上,不帶惡意,但藏著種針芒般的探究。
“太子回東宮去吧,”元泰帝留嚴宵寒單獨說話,想了想,又難得地勉勵了太子一句,“今日之事,你做的很好。”
太子得了這句夸獎,今日的主要目的便已達到,不再棧。他收回落在嚴宵寒上的視線,甚至朝他笑了笑,躬告退。
那笑容里似乎含著說不清的嘲弄和憐憫,令嚴宵寒陡然升起一不祥的預。
第7章 探親┃世事變遷,不過轉眼之間
心勞碌命的嚴大人在宮中備煎熬,與此同時,被他牽掛著的靖寧侯府則是一片飛狗跳。
前兩天傅深一行剛安頓下來,他的親妹妹、齊王妃傅凌派家人過來請安送東西,還傳話說改日要親自過來探。傅深實在沒力氣應付,又顧忌侯府到底不是正經娘家,怕齊王多心,當場一口回絕:“用不著,讓照顧好自己得了。”
齊王府來的人是當年傅凌陪嫁帶走的穎國公府下人,深諳他們大爺說一不二的脾,半個字不敢分辯,回去原話轉告傅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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