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他第一次遇見嚴宵寒。
元泰十八年寒食節,皇城的夕輝煌壯闊。
春城無不飛花,寒食東風柳斜。
這天元泰帝外出祭陵,軍隨行。恰好傅深與相的一群公子哥外出踏青,日暮時分方歸城。
正值初春時節,城中士游人如織,一群英俊瀟灑的年輕公子策馬城,引來無數注目。更有大膽子將手中絹帕或是斗百草所用的各花朵擲向眾人,聲勢比“擲果盈車”不遑多讓,盛況空前,百姓駐足,城門一時熱鬧非凡。
這時,后忽然傳來陣陣馬蹄聲,披堅執銳的軍當先沖進城中,人群自讓路,為首者高喊:“駕出行,閑人退避!”
人群在傅深面前匯集,前面的連連后退,后頭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時擁堵不已。眼看軍就要沖到跟前,傅深急忙撥轉馬頭避讓。誰知他這一側,恰好避開了一朵擲向他后腦勺的花。
那花長了眼睛一樣,繞開傅深,直飛向策馬經過的軍面門。扔花的人不知用了多大力氣,傅深甚至覺得自己聽見了破風聲。
完球了。他生無可地心想。
向年輕公子扔花風流,向軍扔花那老壽星上吊——嫌命太長。
那軍揚手截住了飛來的花,詫異地往這邊看了一眼。傅深反應極快,立刻拉起袖子遮住臉。
軍:“……”
來不及多說一句話,輦已進了城門,軍開路,百姓跪拜。傅深這一行人都是勛貴子弟,其中兩個上還有恩蔭的武職,好巧不巧地跪在了最前方。
元泰帝也注意到了這群鶴立群的公子哥們,還特意停下詢問。武一系,數穎國公府風頭最健,因此傅深不可避免地被皇帝單獨拎出來勉勵了幾句。他在石磚地上跪的都疼了,皇上才大發慈悲地起駕回宮。
輦繼續前行,接著是軍們魚貫而過,傅深規規矩矩地跪著等皇上走遠,馬蹄忽然在他面前停駐了一瞬。
他莫名其妙地抬起頭,正對上一雙深邃含笑的眸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春風深。
傅深的視線從他的眼睛落到他執韁的手上,注意到他掌心里握著一朵白的花。
……是剛才那個軍。
傅深再想扯袖子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淺角一勾,策馬揚長而去,隨手將那朵花丟回他懷中。
而且手勁非常寸,花朵正好卡在領口。簡直就像是……故意的。
尚且青的傅深就像個被狐貍勾了魂的書生,滿腦漿糊地站起來,眼神空茫,那一笑仿佛融進了晚照,還殘留在他的視線里。
“哎,傅兄弟,還看什麼呢,走吧?”
鬼使神差地,他沒扔掉那朵花,而是拿在手里,翻上馬,假裝不經意地問旁邊的人:“剛才那個軍……易兄認得嗎?”
與他并轡的是陳國公世子易思明,已授了正四品金吾衛中郎將,聞言目輕蔑:“你說那小子?賢弟,可別怪為兄沒提醒你,那小子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值當我等費心結。”
傅深:“此話怎講?”
易思明:“那個人是左龍武衛中郎將嚴宵寒。”
傅深一聽就明白了,金吾衛為南衙軍之首,龍武衛則屬北衙,兩素來不對付,難怪易思明對他沒有好臉。
易思明又道:“你不知道,他是段玲瓏的義子。別看長的不錯,那有什麼用?誰知道是怎麼爬上來的……”
在大周,勛貴看不起清流,清流看不起普通文,文看不起武,而他們全都看不起的,就是宦。
段玲瓏正是當今宦中的第一人。
可想而知,認宦做義父的嚴宵寒,在他們眼里可能比宦還不如。
不知怎麼,傅深聽了易思明的話,并不覺得厭惡,反而有點莫名的惋惜,就像看見一朵剛剛盛放就被摧折的花朵。
對了,花。
他把手中的花拿到眼前,定睛細看。然而剛看了第一眼,表霎時凝固在了臉上。
他娘的,是朵并蓮!
第15章 爭吵┃快來哄我
次日傅深醒來,嚴宵寒早已離府。兩人昨晚不歡而散,下人們多有所察覺,今天異常安靜,生怕一不小心了他的霉頭。
傅深舊夢重溫,想起許多過去的事,反而不覺得昨晚的爭執是什麼大事。人各有志,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他一樣走“正路”。況且嚴宵寒的為人他心里有數,談不上善良忠厚,可也絕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無無義。
這一天靖寧侯府的訪客絡繹不絕,繼傅深宮門長跪、六位史聯名上奏勸諫、穎國公告病閉府之后,京城有無數人等著看這場鬧劇要如何收場。肖峋當然不好直接傳達傅深編的瞎話,只能含糊其辭地說“侯爺正在嚴大人府上養病”。然而這句話實在令人浮想聯翩,消息靈通的人稍微一打聽,聽說禮部正著手籌備二人婚事,便知道嚴傅二人聯姻已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相比之下,嚴府就清靜得多了。一是因為嚴宵寒尚在朝中,試探都被他擋了回去,二是飛龍衛惡名太盛,愿意同他往來結的人實在有限。傅深天隨遇而安,舒舒服服地在嚴府悠游度日,覺得這里比他那荒草叢生的侯府強了百倍,有賞心悅目的漂亮侍,一天三頓不重樣的正餐和花樣百出的點心,除了不得不著鼻子喝沈策開的苦藥湯外,一切堪稱完。
傍晚散值,嚴宵寒一進院子就聽見傅深在屋里嘆:“……賀眺的字畫,如今是有價無市,多人求一幅而不得,他就這麼大大咧咧地掛著……你家大人能看得懂嗎?”
自從他來,嚴府的氣氛就有點不夠穩重。侍細碎如銀鈴的笑聲順著半掩的窗戶飄出來,嚴宵寒腳步一頓,側耳細聽,心里忽地冒出一既安穩又不平的滋味來。
他無理取鬧地心想:給你端藥喂水的明明是我,陪你賞畫喝茶的也該是我,憑什麼你和們有說有笑,對我卻連個笑臉都吝嗇?
他想再往前一步,可雙腳好像被釘在了地上。緒上頭的昏昏然倏地冷了下來,嚴宵寒在心里把剛才那番思緒又咂了一遍,仿佛空口嚼了一把冰碴,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捫心自問:“是啊,我憑什麼?”
這一步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嚴宵寒覺得自己像個被打碎了殼的蝸牛,昨夜破罐子破摔后,今天再也撐不出一副鎮定自若的鎧甲來面對傅深。
他這樣想著,底下腳步跟著一轉,反往院外走去。沒想屋里有個耳朵特別尖的丫頭,聽見足音往外一瞥,正好抓了個現行:“老爺回來了。”
眾人忙開門迎他進來,傅深從書架前轉過頭,手里捧著枸杞紅棗茶,眼底有尚未散去的笑意,如同特意為他保留的,招呼道:“回來了。”
嚴宵寒沒接到意想之中的冷臉,愣了一下。傅深見他臉不好,關懷道:“怎麼了,遇見什麼事了?”
他對侍們道:“都下去吧,讓廚下準備晚飯。我跟你們老爺說幾句話。”
那姿態語氣,真如這府上的另一個主人一般。以前嚴宵寒從未設想過他日后會娶個什麼樣的夫人,或許孤老終生也說不定,可眼前這個場景,卻自然順暢得仿佛是順著他的心意拓印而來,不期然地填上了夢境缺失的那一塊。
他不愿意再深想,整理緒,在傅深對面坐下:“禮部卜定的婚期是二月十二,花朝節。依我之見,賜婚圣旨剛發下,現在去跟皇上說你要回北燕,必定提一回駁一回。不若再等等,等到年底時,你上一道折子,言明即將婚,懇請回燕州祭拜父叔,遍告同袍。正月出發,二月回京,只怕皇上就允準了。”
傅深略一思索,點點頭:“說得有理,那就這麼辦吧。”
他恍然意識到,自從與嚴宵寒住在一起后,他說“就這麼辦”的次數就直線上升,這種覺十分奇特,他沒有任何被剝奪決策權的不滿,反而覺得很省心。因為如果換做是他自己,八也會作出同樣決定。
更難得的是,能讓傅深挑不出病的決定,必然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嚴宵寒作為一個“外人”,能設地地替他著想,一次兩次是偶然,次次如此,就是藏得很深的用心了。
“不用自己心的覺真好,”傅深心中幽幽暗嘆,“誰要是得他真心相待,恐怕能讓他給寵廢了。”
兩人說完正事,相對無話,陷一陣尷尬的沉默。半晌后,傅深主挑起話頭:“你剛才臉不好,出什麼事了?”
嚴宵寒坐在圈椅里,脊背仍的筆直,搖頭道:“沒事。”
傅深信他就有鬼了,只是他再靈,也猜不出嚴大人海底針般的心思,試探道:“是沒睡好,還是……你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
嚴宵寒眉梢一,顯得有點訝異,但沒作聲。
傅深算是看了,這個人上說著“沒事”,但滿臉都寫著“我有事,我不說,快來哄我”。
他心想:“慣的你。”
然而上卻繼續問:“真生氣啦?因為我昨天讓你滾?”
嚴宵寒狀似不屑地用鼻音“哼”了一聲。
傅深強忍著笑,一臉“既然你求我了,我就勉為其難地哄哄你”地說:“我錯了,我不應該讓你滾。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我一般見識了,嗯?”
嚴宵寒定定地看著他,盯得傅深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著頭皮迎接他的目,片刻后,嚴宵寒猛地別過臉,“撲哧”笑出了聲。
傅深暗松一口氣,抬手了自己耳,有點發燙。
他莫名其妙地心想:“我有病嗎?怎麼不干脆讓他氣死算了。”
嚴宵寒好半天才止住笑,傅深剛才假裝出來的溫存已然無存,瞥了他一眼,涼涼地道:“這回好了,不耍小子了?”
嚴宵寒拱了拱手,坦然道:“好了。多謝侯爺。”
傅深嗤笑,轉椅往門外行去:“多大人了,丟不丟人。”
當夜,重歸于好的兩人再度齊聚臥房,沒什麼正事,只是嚴宵寒睡前來看他一眼已慣例。這些天里傅深更沐浴、出坐臥,無不是嚴宵寒親力親為,唯獨進藥這一項,由于他白日不在府里,除了最初幾天外就沒再親自盯著。睡前一刻鐘,侍送藥進來,恰好嚴宵寒被傅深支使去書房幫他找本書,等他回來,傅深倚在床頭,桌上藥碗已經空了。
嚴宵寒總覺哪里不對。他把書拿給傅深,疑地看了一眼藥碗,傅深注意到他的目,隨口問:“看什麼呢?”
嚴宵寒轉過臉來,目如蜻蜓點水,在傅深面上一掠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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