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喬亭咳了一聲,提醒他注意分寸,趕說正事,別臭顯擺了。
穆伯修終于意識到傅深其實就是在玩他, 像貓抓老鼠,不急著吃,先玩個半死再說,終于忍無可忍地道:“你到底想干什麼?”
傅深:“你是個聰明人,本侯都坐著椅出現在你面前了,你還猜不到我想干什麼嗎?”
穆伯修一口咬死:“我不知道。”
傅深的笑容倏地冷了下來,輕聲道:“別給臉不要。我只問你一次,說不說?”
穆伯修仍是那句話:“我不知道。”
“道”字的尾音還沒散去,傅深猝然發難,破風聲起,寒乍現,一弩’箭“嗖”地釘進穆伯修左肩。
劇痛從霍然穿的傷口中炸開,穆伯修全無防備,發出一聲悶哼。
傅深手中端著一架巧臂弩,第二支箭遙遙指著他的右肩:“還不想說嗎?”
穆伯修疼出了一聲冷汗,虛弱無力地靠在墻角,不肯答話。
傅深毫不留,也不打招呼,抬手又是一箭。
這一箭力度更大,箭頭直接打穿肩膀,將穆伯修牢牢釘死在墻壁上。
傅深慢條斯理地換上一支新箭,和緩地道:“現在不想說也沒關系,在你被打篩子之前,你有很長時間可以在這里慢慢想。死人不能說話就算了,一個大活人,我還怕你開不了口嗎?”
他這回瞄準了穆伯修的右:“放心,我箭還不錯,說要打你右,絕對不會誤傷左。”
“三。”
第三支箭手飛出,穆伯修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
里流出來的鮮已經浸了地面,可惜面前三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鐵將軍,面對這場酷刑,沒有一個人停,那居高臨下的目仿佛在注視螻蟻,令穆伯修驟然升起一比死更可怕的寒意。
傅深微微啟,一個“四”字即將口而出之時,鐵牢里囚徒終于放棄了抵抗,聲音微弱地’:“……我說。”
傅深彬彬有禮地道:“請。”
“你猜的沒錯,”穆伯修道,“青沙隘伏擊是我等奉命所為,沒能中你的那支箭,也是我親手出的。”
傅深朝一旁手,肖峋遞給他一個裂了的木盒。傅深將盒子打開,朝穆伯修展示里,問道:“是這支箭嗎?”
穆伯修掙扎著抬頭看了一眼:“不錯。”
那弩’箭通漆黑,長約六寸,扁平三棱鋼箭頭,兩旁刻有深槽。箭尾有軍監花押“軍”字,箭頭與箭桿相連的部分有個形如野的一筆連“豹”字。
嚴宵寒曾告訴過傅深,這個“豹”字代表豹韜衛。
豹韜衛是皇家軍之一,隸屬于南衙十衛,是一支很低調的衛。“豹韜”本義指豹皮制的箭袋,因豹韜衛常在皇城高警戒,擅用弓箭,故得此名。
而傅深手中這支箭,出自作軍監弩坊署。他曾命人調查過,數年前,弩坊署曾制作了一批適用于臂弩的破甲箭,分發給軍和皇城兵馬司使用,但由于此箭程不夠遠,且一次只能一支箭,十分肋,所以沒有大范圍地在軍中推廣,那些派不上用場的弩'箭都扔在不知道哪個倉庫里落灰。
此箭只在軍曇花一現,傅深不曾見過,而軍的武更新迭代極快,早沒人記得他們還曾用過這樣一種弩'箭。
如果不是當時夾在匣子中的那張紙給了提示,又得到了嚴宵寒的驗證,恐怕傅深的人現在也不到其中頭緒。
“沒想到這樣也能被你找到……我還以為它被埋在了青沙隘。”穆伯修頹然仰躺在地上,雙目空,茫然地喃喃道:“天意如此……”
軍監研制的臂弩雖不適用于戰事,但它勝在輕便靈巧,在中短距離殺傷力巨大,用來暗殺是一件相當趁手的兵。
然而這把弩了穆伯修犯下的一個致命錯誤。他一直在軍中任職,先在豹韜衛,后來轉調金吾衛,軍用的所有兵都出自軍監,這導致穆伯修竟然習慣地忽略了一個常識:其他地方軍隊用的普通弩’箭上,并不會有軍監的“軍”字花押。
傅深沒心聽他追悔莫及,單刀直地問:“青沙隘伏擊幕后主使是誰?”
穆伯修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嘶啞地笑了起來:“傅將軍,我都已經在這里了,你還不知道是誰想要你死嗎?”
傅深面不改地說:“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會來問你了。”
他真的不知道嗎?
青沙隘遇伏,問題出在只有北燕軍自己人知道的路線上。傅深當時最大的懷疑是有人通敵叛國,其次才是約懷疑他和肅王私底下的小作惹惱了元泰帝。不管哪一種可能,北燕軍里出了釘子,他趁著傷的機會從主帥的位置上退下來,想要找出這顆釘子,然而還沒等傅深有所作,這支作為關鍵證的弩’箭就被送到了他面前。
他早就了帝王的眼中釘、中刺,哪怕傅深如同壁虎斷尾一樣出甘寧二州兵權、與穎國公府離關系,謹言慎行、蟄伏于北疆一隅,卻仍然逃不出皇帝的深深猜忌。
無知無覺,天真又愚蠢,不殺他殺誰?
穆伯修癲狂大笑,抬起傷的手臂指著上方,嘶吼道:“天意!還不明白嗎?是天要你死!”
俞喬亭握掌拳,肖峋呼吸重,哪怕他們早就心中有數,可自己推測的和親耳聽見行兇者指認,那種被活生生捅了一刀的滋味畢竟不同。
傅深倒比他們都平靜。他是經歷過真相發與賜婚雙重打擊的人,最刻骨銘心的痛徹已經過去了。好在那段時間有嚴宵寒在邊陪著,傅深雖然沒有過多地表,但以嚴宵寒的敏銳,多已經猜到了真相,否則也不會有堪稱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幾乎百依百順的。
不得不說嚴宵寒還是有一手的,傅深如今回想起舊事,仇恨痛苦的覺很淡,能記起來的,居然都是些兩人之間蒜皮的日常瑣事。
“可惜,沒死,真是對不住了,”傅深面無表,“聽清楚了,我問的是誰給你下達了指令,誰從什麼途徑弄來了火'藥,在你之上,是誰謀劃了這場埋伏?”
這個能令皇上繞開飛龍衛、將暗殺這麼重要機的事給他的人,才是關鍵。
剛才還瘋的不行的穆伯修忽然閉口不言,沉默下來。
傅深:“怎麼,又不想說?”
那釘的三支箭還流著,穆伯修忘不了傅深平靜語調之下殺人不眨眼的鐵無,這話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求生與理智在心中瘋狂拉扯。
不過傅深這回沒手,而是支著頭若有所思地問:“說起來,我記得你最初在豹韜衛,憑著一手好箭升遷至中郎將,為什麼后來又轉調到金吾衛了?”
他抓到了穆伯修,自然對他家境世一清二楚。不算飛龍衛,南北軍共十六衛,最難進的非金吾衛莫屬。金吾衛位列南衙十衛之首,侍奉前,十分清貴,選者幾乎全是勛貴功臣子弟。穆伯修出并不高,能力雖然出眾,做到豹韜衛將軍就算頂天了,他是怎麼進的金吾衛?
穆伯修繼續沉默,傅深繼續瞎猜:“是因為有人提拔你?你為了報恩,所以才愿意為他守口如瓶?”
穆伯修似乎打定主意要當個蚌殼。這個反應反而更能證明傅深的猜測是靠譜的。他冷冷一哂:“深義重?”
“有件事穆將軍大概還不知道,”傅深大言不慚地道,“我這個人一向講究先禮后兵,從不濫殺無辜。前段時間,我的人雖然一直在調查你,但確信從未驚過你。
“所以,正月初三,你為什麼突然拋下妻子家人,匆匆忙忙地跑了?后來甚至不惜以他人尸代替你自己,從此在這世上銷聲匿跡?”
穆伯修倏忽一怔。
他狐疑地問:“不是你?”
傅深:“你在躲什麼?”
穆伯修明顯搖了,但仍然不敢相信傅深。傅深想了想,道:“你不惜以死,說明那個人想要你的命。而我有話要問你,所以在親眼見到你以前,我的人絕不可能對你手。”
他盯著穆伯修,多年沙場生涯磨礪出的迫猶如排山倒海,得穆伯修抬不起頭來:“那個人到底是誰?”
穆伯修不是那種被人買了還幫人數錢的傻子,傅深沒有詐他,他稍微想一想就能想通其中的關竅。
“我勸你還是想開點,”傅深道,“你落在我手里,橫豎都是死,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事脈絡已理的七七八八,哪怕穆伯修不說,只要有時間,這些線索也夠傅深查出他背后的人。
他還愿意在這兒跟穆伯修耗著,就說明穆伯修還有價值,倘若說的好,說不定還能多活兩天。
穆伯修再一次陷沉默,這回傅深沒有催他。片刻后,他終于放棄了抵抗,艱地開了口。
“我十七歲豹韜衛,二十二歲至中郎將,卻因為無意間得罪的上,屢遭打,直到而立之年,再無寸進。是那個人偶然發現我箭過人,破格將我調金吾衛,視為心腹。
“南北衙歷來不合,尤其是在嚴宵寒上位后,飛龍衛坐大,北衙軍過南衙一頭。那個人不甘心就此埋沒,于是想方設法招攬能人異士充實金吾衛,替皇上置了不‘不聽話’的大臣。”
屏息靜聽的三人心頭同時一涼。
十六衛里最金貴的軍、一向被視為“不思進取、混吃等死”的金吾衛,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蛻變了一支用暗殺軍隊。
穆伯修道:“這兩年,皇上越發信重金吾衛,去年西秋關之戰后,他從金吾衛里挑選了幾個人,定下了青沙隘伏擊的計劃。”
“青沙隘在同州原州的北部界,你帶人護送東韃使團京需要途經此,所以原州的北燕軍在你們到達之前,曾派人到青沙隘一帶清查。原州守軍將領是皇上的人,我們混在這隊人馬里,在青沙隘周圍布設了火'藥。”
傅深忽然打斷道:“等等,你們的火'藥是從哪里來的?”
火'藥是軍用之,民間不得私販,軍中火'藥每一次出都要記錄在冊。原州是北燕鐵騎駐地,哪怕軍中有人里應外合,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挪用火'藥。而且事后傅深令人查過青沙隘附近各州的火'藥流向,都沒發現異常。
“是從‘草路’上來的。”穆伯修道,“同州守軍與邊境馬匪之間有一條‘草路’,同州軍私下盜賣火'藥給馬匪,他們的火'藥冊子全是假的。我們假裝東韃人,從馬匪那里買到了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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