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宋家新居”,何修懿拍攝了他自己的最后兩場戲份——都是外景。
在“銀杏大道”上,他重溫了沈炎與宋至的好時。大道兩旁全都是樹,一眼去,滿目金黃。樹上的葉子好像的弁,地上的則像綿綿的毯。在攝影機前,扮演沈炎的左然手扯下幾片葉子,將它們排了一列,一手住幾個葉梗,一手將那些小扇子一般的銀杏葉向兩邊展開,弄出一朵玫瑰花的形狀,遞給了何修懿扮演的宋至。這個鏡頭將被置于電影前半“沈炎宋至二人熱”那一部分。
何修懿個人的倒數第二鏡是在一座墓碑前,與倒數第一鏡一起,恰好是整部電影的結尾。
他被特效化妝師化了一位老者——影片時間度長達六十年。到了最后,“宋至”已是年近八十歲的老人了。
在電影中,離婚之后宋至一直在找沈炎。他知道,那天分手之后,沈炎去抗日了——沈炎曾說,世當中,每個人的命運都與國運相連,但抗戰勝利后,沈炎卻消失了。宋至時常去查烈士們的名單,可是從來都沒有找到過沈炎。
《家族》結尾,在抗戰勝利結束后二十年的某天,宋至突然找到了沈炎的墳墓。“沈炎”還活著的希,持續到影片的結尾,突然“嘩啦”一聲破碎——那座烈士墓碑最上方的照片,的確就是沈炎的臉孔,不會有錯。
宋至之所以一直未能找到沈炎,是因為沈炎參軍時用了假名字。那座墓碑上面一筆一劃寫著烈士名字:【沈至炎】。一瞬間,宋至便明白了,沈炎用假名字,是因為不想讓自己得知他死的消息。而沈炎給自己取假名字,還是將“至”字放在了中間,被“沈”和“炎”二字溫保護著。
再看一看犧牲日期:1945年6月,熱遼戰役。再過兩個月,日本便投降了。
目睹一切,宋至在沈炎的墓上嚎啕大哭。旁邊,他最小的孫天真地問:“爺爺,這是誰呀?”
何修懿只覺得,心臟被刺穿了,淌在腔腹腔之間的膈上,帶得五臟六腑都疼痛起來,而且還是沒完沒了地疼,全到都是鮮淋漓。
一片荒涼之中,他薄薄的影子趴伏在墓碑前,眼淚奔涌而出,一滴一滴落在墳前的荒草上。
在悲愴的氣氛當中,竟有歌聲飄了過來,那是一群學生,在看見烈士墓碑時嬉嬉鬧鬧地唱起了《松花江上》,1935年沈炎曾經教宋至唱過的歌。
何修懿覺得自己能明白宋至的心——倘若早知是這結局,當初在那世之中,我一定會扣著你的手指陪你去北平,在你的邊護著你……你那麼好,那麼好,可是我當時不知道。
大約一分鐘后,何修懿聽見李朝導演用喇叭大聲喊了一句:“卡!”
“……”何修懿閉了一閉眼,而后再次睜開,從“墓碑”前爬了起來,子晃了兩晃。
李朝又是:“修懿,太彩了!”換掉柳揚庭,果然沒換錯。何修懿的表現一次又一次地超過他的預期,這讓李朝有一種宿命般的極為幸運之。
何修懿又是定了一下神:“謝謝。”
李朝音量變得空前大:“各方準備一下,拍攝最后一鏡!”
“……”何修懿走到了一座帳篷旁邊,面對帳篷,大口息,似要吐出一切痛苦、悲傷、懊悔、自責。
他還沉浸在“沈炎早死了”的緒當中,離不出來。何修懿依稀地到,他正置一座小島,海水洶涌漲,即將淹沒這座小島,而他自己,也將隨之沉海底。過去幾個月中,他從沒有這般戲、無法自拔。
也許由于即將離組,即將告別左然、李朝、凱文、莫安等人,戲外的影子倒映在戲里,何修懿有一種強烈的“失去”——“宋至”再也不會見到“沈炎”,那自己呢?他與左然這些日子以來的友,是否也將隨著自己殺青呼嘯而去?
左然悄悄地走到了何修懿前。
何修懿抬起頭,看著左然,勉強笑了一下,極力裝作正常,只是他的眼神依然還在戲里。
左然沉默地看了何修懿好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出手給了何修懿一個擁抱:“別難過了,都是故事。”
“……”何修懿并未太掙扎,他也不懂是為什麼。可能因為,在他心中,這便是兩人最后一次近距離的接了,不該推開。
左然繼續說道:“‘宋至’是你演的一個角,你還好好地站在這里呢……同樣,‘沈炎’是我演的一個角,我也好好地站在這里啊。”
“……”
“修懿,你看看我。”
何修懿抬起頭,看見穿著戲服的左然帶著笑,正注視著自己。左然幾乎從來不笑,此時角微勾,何修懿竟看得呆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沈炎”依然如故,何修懿的憋悶,莫名地便了幾分。他很清楚戲外戲里并不相同,但“沈炎”在笑,他無端輕松了些。
“好了好了。”左然雙手輕輕攬住何修懿的雙肩,上下幾下:“我在這呢,永遠不走,不論發生什麼,一輩子陪著你。”
“……”這話有點奇怪,不過,大概是一種夸張的安。
也許還是因為移作用,何修懿依稀覺得這是《家族》的另一結局,他迷迷糊糊點了一下頭。
安心許多。
……
何修懿的最后一鏡是場吻戲,也是整部電影結尾。
在電影中,從陵園中走出來的“宋至”,呆呆地看著遠方的一對同。而后,在他的頭腦中,那對正接吻的,變了他們倆年輕時的模樣。跟著昏黃調中接吻的沈炎、宋至,片尾的字幕緩緩地升起。
八十歲的宋至發現沈炎墓碑之后的事已經沒有必要講了。所有人都能猜得出來——宋至將痛苦一輩子,只有到了最后燈盡油枯、閉上眼睛踏黃泉之時,他才能終于忘記掉沈炎。
宋家的香火延續了下去,后輩個個都是人才,未令列祖列宗失,然而卻毀了三個人一生。
可能是由于方才“失去沈炎”的強烈悲傷,何修懿在最后一鏡當中吻得相當投。
左然還在這里,“沈炎”還在這里——這只不過是演電影,演員“死去”還能“復活”。
兩個人的舌尖互相推、糾纏。左然卷住了何修懿的舌,并描繪著它的形狀,有時到側底部,有時又去到外側頂部。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左然一手摟著何修懿的腰,另一只手著對方的臉、耳朵、脖頸,頭發,同時口中重重,無比霸道,何修懿覺得呼吸全被俘獲了,氣都有一些困難,只能被地跟隨著左然略有一些狂熱的節奏,全上下很熱,似要燃燒一般。
兩個人親吻了好一會兒,李朝導演才再次大聲喊:“卡!完!”
整個片場掌聲雷,所有人都在鼓著掌。何修懿的最后一鏡完,就意味著,他馬上便要離開劇組了。
何修懿看見劇務飛快地跑來,將手里的一捧花塞給了自己,接著又將另一捧花塞給了對面的左然:“左老師,這束是您訂的,您說要以個人名義送……”
何修懿說:“謝謝。”
左然極為公事公辦地也說了一句“謝謝”,而后低頭看著自己的花,臉上恢復了往日的淡漠。
“呃……”何修懿剛說了一個“呃”字,便看見左然面無表地,將他花束里所有的紅玫瑰一朵一朵地拔出來,又不由分說地一朵一朵地在自己正捧著的花束里:“沒想到這麼大,你帶不走兩束。”
何修懿對著自己無端多出了幾朵紅玫瑰的花束:“呃……”
左然拔出了最后一朵紅玫瑰,同時也是最大最艷的一朵,放到邊輕輕吻了一下,接著小心地在了何修懿花束的正中間。
何修懿:“……”
左然說:“演了一次,送你幾朵玫瑰好了,剩下那些算了。”
何修懿紅著臉:“謝謝。”這種玩笑,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左然再次開口:“我還有些戲份要拍。”何修懿殺青了,左然卻還沒有。他即將隨著劇組轉移到下個拍攝地,講述沈炎與宋至分手之后的故事。
何修懿說:“……嗯。”何修懿名氣小,不敢像左然一樣要求繼續跟劇組,并讓劇組為他安排飲食、住宿,因此雖然不舍,他也要回家了。
“那麼,殺青宴上見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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