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衍剛來青巖時,青巖山中正是春花爛漫時,而今卻已至初秋。層林漸染,金黃的秋葉與紅楓蒼柏織,滿山斑斕秋。
夜里,明月清秋,鐘衍盤坐在窗邊,看窗外一地銀霜般的月。
為了挽救反派費心費力,結果到頭來自己被當反派,這理還真沒說去。不過鐘衍心態倒是好得很,既不心灰意冷,也不憤世嫉俗。只是在這樣的秋夜里,他有一點點想家了。
鐘衍問系統:“我要是完任務,就能回家了嗎?”
系統大概也察覺了他的愁緒,答得飛快:“當然,我們會送你回來的那個時間點。”
鐘衍稍微覺得安了一些,又想,也不知道自己走了顧懸硯會不會想自己,好歹也共患難過。隨即又想,再不濟梁爭青尤這些人估計也是會想自己的,自己干嘛偏要管顧懸硯呢。
鐘衍剛思忖到此,就被一顆松子正正打在腦門。
“……”
滿腹離愁別緒就被一顆松子敲得七零八碎,鐘衍抬頭往窗外看,果不其然,顧懸硯抱劍站在院中,見他看過來了,顧懸硯掠足于窗前,低聲問:“師兄在想什麼?”
窗臺比地面高出去一截,以至于坐在上面的鐘衍得稍微低頭去看窗外的顧懸硯。俯視的視角有些奇怪,兩人又離得近,顧懸硯卻不閃不避,抬頭等著鐘衍回答。
四目相對間,頗有些“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的意味。
可惜顧懸硯不是張生,鐘衍也沒有自己是崔鶯鶯的自覺,一雙搭在窗臺上晃來晃去:“睡不著,賞月。”
顧懸硯似是笑了一下,道:“若是賞月,后山更好。”見鐘衍看向他,顧懸硯眼中笑意又濃了些:“后山青梅已經不剩多,不過我之前摘了些釀了一壇酒埋在樹下,師兄要喝嗎。”
鐘衍眼前一亮,卻清咳一聲道:“宵已至,不太好吧。”
顧懸硯仿佛被說服了,鄭重的點點頭:“師兄說得對,那就算了。”
鐘衍:“……”
顧懸硯看著鐘衍一臉后悔不迭的樣子,低笑一聲,退后半步道:“師兄,走吧。”
夜如水,皓月當空。還是同樣的后山,還是同一棵樹。鐘衍與顧懸硯坐在樹上,分著一壺梅子酒。
當初他倆坐在這時,還是一起在午休時逃來摘梅子。現在,又是在萬籟俱寂之時逃來喝酒。
鐘衍想到此,發現這麼一看自己和顧懸硯在一起真是沒干過什麼好事啊……
不過,開心就是了。
青梅酒不算什麼好酒,卻酸甜可口,頗有滋味。鐘衍原本酒量就是戰五渣,酒過三巡,耳際泛了薄紅,在如水的月之下分外明顯。他卻毫無察覺,對著顧懸硯絮絮叨叨。
“你能不能別老想著殺我了,我又要救人又要自救我容易嗎?”
“師弟,你可不能再殺人了,我分都不夠扣了。”
“我有點想家了——掌門居然覺得我是,六月飛雪啊有木有!”
若是清醒,他絕對不會說這些七八糟的。所幸醉后的人說話含混不清,鐘衍聲音又小,顧懸硯并未聽出個大概,他只是拿過了鐘衍的杯子:“師兄,你不能再喝了。”
鐘衍昏昏沉沉,乖乖把杯子遞給他,覺得自己快睡著了。又想,要是顧懸硯又趁著自己睡著去殺人怎麼辦?
其實只要鐘衍稍微清醒一些,就知道顧懸硯現在不會輕易殺人,也好像還沒什麼必須要你死我活的對手。這是他醉糊涂了之后的胡思想,也是被顧懸硯騙后的慘痛教訓。
于是他往顧懸硯那邊坐近了些,拽住了對方的袖。
顧懸硯以為他有話要說,回過頭輕聲問:“師兄,怎麼了?”
鐘衍卻不說話,拽了半晌袖子。又想了想,似乎還不太放心,于是干脆歪過,把頭枕在了顧懸硯上。
——這下看你怎麼走。
心結已了,鐘衍覺得自己實在是聰明得很,于是心滿意足,加上實在困得厲害,居然就這樣在顧懸硯上睡了過去。
而顧懸硯,除了剛開始鐘衍拽住他時說了一句話,就已經被鐘衍接下來的舉怔住了,直到鐘衍呼吸聲漸漸平穩,他才回過神,看向上睡過去的鐘衍。
對方服因為剛才的折騰有些,面泛紅,口緩慢的起伏著,看樣子已經睡了。
顧懸硯忍不住回想,自己第一次注意到對方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殺李紜機那一夜,對方進來送茶,恰巧上了自己剛殺完人。時至今日,顧懸硯還能想起當時對方眼中的驚懼,但顧懸硯沒給他呼喊的機會,一劍刺穿了他的左。
畢竟對他來說,殺一個凝神期的弟子太容易了。手時顧懸硯心中亦毫無波瀾,只覺得這個人時運不濟,偏偏在那個時候進了書房。
但他居然沒死。
顧懸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不得不對他上了心,想著總會有個合適的時機殺人滅口。
結果一發不可收拾。
顧懸硯邊喝酒邊想,這人哪里好呢?既非絕,修為也不高,耍點小聰明便沾沾自喜,被誆了以后就沒什麼好脾氣,像是要咬人。
唯一好的大概是,他會說:“我絕不會丟下你。”
顧懸硯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顧懸硯于黑暗中獨行多年,不曾有半刻窺見天明,偶然得了一縷日,居然開始貪塵世間一點暖來。
倉欒就已經看破了他癥結所在,所以才會用鐘衍的命來威脅顧懸硯,并且篤定對方一定會來。而今日掌門一番不分青紅皂白的言論,惹得他心頭戾氣四起,一閃而過的殺意居然比當初對李紜機時更盛。
有了貪,就有了弱點,更容易出破綻來。
不過,這又如何呢?
顧懸硯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雙眼瞇起,漫不經心的轉著手中的酒杯。最后,他又低頭看向上的鐘衍,俯下/在對方角落下一個吻。
這個吻并不深,齒之間還有青梅酸甜,混合著淡淡的酒氣。秋風四起,吹了兩人的袍。
這三千世界,百丈紅塵,誰又能阻擋他呢?
掌門不能,倉欒不能,天道亦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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