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的時候，街上已經看不見人影了，連車也沒幾輛，打工的、上學的都回了家，這座城市一年到頭反而是過年這幾天最冷清。

他們的車停在街道對面，隔著不長不短一段馬路，只能步行。地上的積雪因為無人清掃，結了厚厚一層冰，黎邃左右手都拎著東西，一個沒注意腳底打了個，險險著疾馳而過的轎車。

陸商聽到靜，回等他走近，遞給他一只手。黎邃在原地一滯，笨拙地把袋子都移到一邊，騰出另一只手握了上去。陸商的手指很涼，沒什麼溫度，大冬天里實在算不上舒適，黎邃卻盯著握的手，耳邊仿佛聽見了暖流淌過的聲音。

晚上回去，姨給他倆熬了姜梨，睡前一人喝了一大碗，解酒又寒。

“明天不用去公司了嗎？”黎邃已經出陸商的規律了，一等他從浴室出來，就把熱水和藥片都遞了過去。

“嗯，”陸商用浴巾干頭發，接過藥片，“新手機，不拿出來試試嗎？”

黎邃聞言迅速把袋子翻了出來，仿佛早就在等著這一刻。陸商坐到床上，扔了包裝盒，給他上好電話卡，又把自己的號碼存進去，遞回給他：“打一個。”

陸商給自己存的名字就“陸商”，簡單明了，沒帶任何稱謂。黎邃盯著通訊錄里多出來的一條，心遠比他想象得要復雜得多。這種，大概常人無法理解，他的過去是一片空白，就像這條通訊錄，而現在，看，多了一個人，多麼不可思議。

很多人見面互留號碼時都會說一句“常聯系”，留下這串數字，也就默認了接對方與你建立聯系，在他的小世界里，這樣的人，陸商是第一個。

“是這樣嗎，好像沒有反應？”黎邃撥出去，房間里沒有任何聲音。

陸商單手拉開屜，里面出亮：“是我調了靜音，你再試試這個。”說完把平板遞給他。

這東西對黎邃來說就復雜了，但也不是沒接過，酒吧點單用得也是這個。黎邃一向對這類電子產品興趣缺缺，總覺得作太復雜，屏幕也過于花哨，能不用的時候絕不會去它。

陸商遞過來的這個界面非常簡潔，純黑背景，字調得很大，上面只有幾個圖標。

“這兩個是英文門的，這個是學語的，”陸商耐心教他，“這個用來做題，上完課讓老師教你用，知道嗎？”

黎邃：“好的。”

陸商又劃了幾下，問：“生日是幾號？”

黎邃沒答話，陸商抬頭一瞥，就知道自己又問了個多余的問題，直接把他的手指頭扯過來，摁在了中間的按鍵上。

錄完指紋，陸商給他親自示范了一遍：“這樣，就打開了。”

A公司的產品一向人化，上手非常容易，黎邃抱著平板試了一會兒，迅速掌握了要訣，轉頭想跟陸商報備，卻發現他閉著眼已經睡著了。

黎邃曾聽梁子瑞吹牛的時候無意提過，說陸商意志力驚人，人前看起來總是神百倍，但事實上他的很容易疲勞。細想他這一天下來幾乎沒休息過，晚上還冒著大雪開車帶他東奔西跑，想必是累極了。

黎邃輕手輕腳地把平板手機全部收進屜子里，悄悄關了燈。

臥室暖氣很足，陸商的溫卻偏低，尤其是下肢，腳冰涼涼的，一點溫度也沒有。黎邃不由輕輕靠了過去，傳遞給他一點溫，他從小凍慣了，反而練出了一無論穿得多單薄都暖呼呼的質。

睡到半夜才覺被窩里熱乎起來，黎邃覺得熱，下意識滾到一邊繼續蜷一團。這作擾醒了眠淺的陸商，沒睡醒的人自制力都差，他也不例外，皺眉手把邊的火爐撈過來，在懷里了才滿意。

抱得太，以至于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出現了尷尬的局面。陸商是個正常人，一般男人早上會有的反應，他一樣會有，鑒于的緣故，多年來他過著的生活，但那不代表他在這方面會與別人不同。黎邃一開始并沒反應過來，等明白過來之后，直接窘出了一頭汗，他僵在床上，陸商不，他也不敢。迷迷瞪瞪的，腦子里就浮現出昨晚店老板有意無意說的那句“償”。

天，他為什麼正經學問不懂，偏偏這種詞匯卻這麼通！

過了一會兒，陸商應該是醒了，手背靠在額頭上，不知道在想什麼。黎邃七上八下，心里那點小心思又開始蠢蠢，他在酒吧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待久了，限制級畫面多是見過的，加上陸商之前半開玩笑地提過包養，他忍不住憂慮起自己是不是應該有點被包養的自覺……他仿佛用盡莫大的勇氣般翻了個，抬頭和陸商對上了眼，尷尬地避開他的目，游魚似的一個猛扎就要往被子里鉆，被陸商手疾眼快地鉗住下提了上來。

陸商盯著他，那眼神分明在問“你想干什麼”。

黎邃仰著的臉紅了，紅得非常徹底，他眼睛大，又才睡醒，熠煜的黑眼珠就顯得尤其不鎮定。陸商見到他這模樣，領悟了他的意思，一下子就笑了，他極有大喜大悲的時候，平時的笑容也以禮貌質居多，黎邃頭一回近距離他的鼻息，覺到這一刻傳遞過來的信息都是溫暖愉悅的。

“我會有罪惡的。”陸商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很寬容地給了個臺階下。

罪惡不罪惡黎邃不知道，但現在他確定，陸商確如姨說的，不是個隨便的人。他對伴的要求似乎非常高，不然以他的條件，不會這麼多年都保持單。

浴室傳來水聲，黎邃鴕鳥似的把頭埋進被子里，為自己的唐突到十分窘迫，卻也在這一刻安下心來，他好像不擔心陸商會把他送走了。

兩人起來得遲，姨給他們煮了砂鍋粥，放了蝦仁和鴛鴦貝，配上包好的春餅，黎邃一口就能吃下一整個，滿都是甜醬。他吃飯總是很香，帶著讓旁人也很有胃口，作為廚娘的姨更是高興得合不攏，自從家里有個這個孩子，的手藝幾乎沒被浪費過。

陸商一向節制，吃了小半碗粥，剩下的全給了黎邃。

“陸老板，你吃那麼，不會嗎？”黎邃疑。

陸商不打算和他解釋過食會使消化系統占用太多資源導致心臟工作困難的事，只說：“我像你這個年紀，也是很能吃的。”

黎邃腦補了一下陸商狼吞虎咽的樣子，覺得不太可能。

姨前來詢問午飯菜單，陸商點了幾個家常菜，又讓熬一鍋冰糖梨水。這些天吃飯都在一起，陸商也漸漸觀察出來了，黎邃的口味像小孩兒，喜歡甜品，尤其是梨水，一次能喝好幾碗。

“陸老板真是。”姨直笑。

黎邃對此一無所覺，接過陸商遞過來的春餅，咬進里：“會不會變胖子？”

陸商給他了角的醬：“胖點兒才像個男子漢。”

姨知趣地退出去了。

今天難得沒有工作，也沒有人來叨擾，兩個人度過了一個愜意的下午。陸商閑暇時間基本都靠看書來打發，偶爾靠在椅子上小憩，黎邃則抱著平板在旁邊做題，間或觀察陸商。

再過兩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陸商對節日并不重視，因此陸家也沒有什麼過年的氣氛，只是袁叔告了假，他家里剛添了個小孫子。人年紀大了，總是會對親人格外依賴，陸商二話沒說就準了假，還親自送他到車站，這幾天是公司的司機小趙在給他開車。

姨過年那天只做午飯，晚飯會給他提前準備好，熱一熱就能吃，家里晚上團年，自然都是要回家的。

往年他一個人，倒不覺得有什麼，看看書忙忙工作也就過了，今年家里多了一個人，陸商看著暗下來的天，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是不是該去辦點年貨。

臨近晚飯的時間，這份寧靜還是被打破了，陸商接到電話，嚴柯要請他吃飯。

黎邃看著他回臥室換服，兩步跟上去：“要出去嗎？”

嚴柯約飯自然是要談份轉讓的事，陸商原本沒打算帶他，但想到左超那天跟他說過的槍支事件，又覺得還是帶在邊安全一些。

嚴柯和陸商年紀相仿，家世經歷也頗有類似的地方，但格卻完全不同。嚴柯是個厭世的文藝青年，立志走畫家這條路，對商場上的事并不上心，也因此對父輩留下來的份顯得不怎麼重視，這才讓陸商抓住了機會。

地址約在溫泉山莊，在郊區的一座溫泉山上，到了之后，陸商發現孫茂也在，出于那兩千萬的人，他現在對陸商是言聽計從，嚴柯出讓份的事，他在中間也出了不力。

“李巖最近在做什麼？”陸商一邊往里面走一邊問。

孫茂看了后的黎邃一眼，道：“他最近倒安分，聽說開了一個國際化妝品公司，還專門買了條船運貨。”

才拿到批文就急急地開始運貨，這種各方面都不完備的時期最容易出岔子，陸商對李家人那暴發戶般的做事方式一向不敢茍同，眼高手低，又急功近利，出問題是遲早的。

他們進去，看見人來了不，坐了小半個廳，嚴柯坐在中間，他的頭發略長，扎了個小揪揪在腦后。

“帶朋友來了？”嚴柯直笑。

“來還禮，”陸商也笑，讓黎邃把手上的食玩模型給他，“還要謝謝令千金割。”

嚴柯愣了一下，目在黎邃上一陣游移，這才反應過來那天徐蔚藍說要借他兒的玩，原來是給這位了。嚴柯一直覺得陸商這人太古板嚴肅，因此這次聚會才找了這麼些狐朋狗友一起來作陪，他天生浪漫細胞過剩，又自詡種，不到法定年齡就結了婚，因此對這類系男看不順眼，沒想到陸商給他玩兒了個大的。

“你這真是……一鳴驚人啊。”嚴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個適合的詞語。

陸商笑了笑，對黎邃說：“這是你嚴叔叔。”

“別別別……”嚴柯連忙擺手，黎邃識趣地笑道：“嚴大哥。”

“哎！”嚴柯站起來，掏了掏兜，拿出一疊金，也沒數就塞過來，“來來，歲錢。”

“這……”黎邃吃了一驚，沒聽說了聲大哥還有錢拿的，回頭征詢陸商。

嚴柯是個直脾氣，他要給錢就一定是想給，在他老家，有家人頭一回帶朋友見面要給錢的禮數，嚴柯這是站在陸家世的位置上表達對黎邃的認可。陸商深知這些，卻只字未提，只淡淡一笑，點頭應允：“拿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