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還是那麼妖人，臉還是那麼蒼白。爹的變化似乎也不大，和當年乘車過街時意氣風發的樣子毫無二致。我發現變的好像只有我。我的個子居然比爹要高出一些。雖然不很明顯。我忽略月，恭謙地垂著眼睛，盯著自己的鞋面子，溫良地說：“爹，您回來了。”爹半天沒靜，好一會，他才緩緩地說：“很好，這幾年。”我微笑，爹說他這幾年很好麼？我自是知道的。月一直依偎在爹的懷里。我覺得他好像在發抖。

知道害怕了？有點晚了呢。

飯桌上，兩下無話。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抬眼睛。人道是我恭謙，其實我只是不想看見什麼骯臟的東西壞了胃口。突然耳邊輕風一掠，我抄起筷子，從容地夾住爹的湯勺。我慢慢抬起頭，微笑著，一字一句地說，“謝謝爹，沒用‘疾電影’。”

爹的暗天下第一，寸許長的銀針“疾電影”速度力道世上無出其右。爹的功夫醫獨步武林，劍圣醫神絕非浪得虛名。

可是他唯一的兒子一的功夫，卻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多諷刺。

“我記得你也練過七八年自家的功夫心法。”爹揚了揚眉。我輕輕地放下湯勺，下人連忙來收，剛一，立時化為齏。那仆人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被人廢掉了。”我平靜地說。剛一被趕出家門，就有人上來要置我于死地，您覺得巧不巧啊我的父親大人？功夫被廢，您知道是一件多痛多屈辱的事麼？無時無刻不在蠶食這生存意志的劇痛，生不如死的沿街乞討，像一只茍延殘的賴皮死狗一樣趴在地上一一地發痧。這可都是您的兒子啊我親的爹爹。月一抖，終于舍得坐直了子向我。我頷首，微笑。用盡全力氣微笑。飯桌開始微微抖，桌上的湯漾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接著，就是盆碗碎裂，湯飛濺。

爹的力果然深不可測。可是我好像也不輸給他。我暗自計算著，結論是如果豁出一切的話，我是必死無疑，他也絕不會好過。

轟然一聲，飯桌倒塌。我看著一地板的飯菜，皺眉道：“爹，這樣真浪費。”

“你這幾年，果然不是白過的。”爹一聲嘆息。

突然一聲清脆的歡呼：“爹爹好厲害，哥哥也好厲害！”接著一個小雀躍著撲倒爹的懷里，爹微笑著著他的頭，憐似的問：“睡醒了？”

這是同來的一個十歲男孩兒，眉清目秀活潑可的。我有點納悶，這家伙是從哪里來的。月待他極好極好，連爹瞧著他的時候都是一臉。月沖他暖暖一笑：“順兒醒了？了麼？等會我讓人再去燒一桌菜。有順兒最喝的鯽魚湯哦。”

我突然想笑。

那男孩兒一臉的不知愁滋味，抬起小臉兒居然對著我一臉的崇拜：“哥哥好厲害，居然不比爹爹差呢！哥哥我尉遲雷耀，你可以我順兒哦！”

我瞇著眼，看著他。十歲，我十歲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矮？這麼單薄？這麼的想找人撒？我十歲的時候有爹爹麼？

他又發現什麼似的：“哥哥你真的好俊呢，我見過的人，算上爹爹和月爹爹，你也是最最好看的呢！不過哥哥你好黑呢！”

我的確不白。我的是一種花，有些深。我笑著說：“順兒是麼？你要是也天天宿街頭，一天最好的時候能吃上一個爛饅頭，恐怕要比哥哥還黑呢。”

順兒眨眨眼睛：“哥哥說的可是那些乞丐？他們總是又臟又臭的，我不喜歡。為什麼我要宿街頭？”

我依舊笑著，搖搖頭，“順兒當然不必擔心，你當然不會宿街頭，無家可歸。那些乞丐的確又臟又臭，你還沒見過那一膿傷，里生蛆的呢。”

月靠著爹，怎麼哆嗦得更厲害了。我看他悄悄拿手蹭眼睛，一副的慈悲模樣。

裝，繼續。本爺有的是本錢陪你玩到底。

“哥哥，爹爹說你年時曾經四方游歷，能不能給順兒講講？”

四方游歷？真他媽的可笑！

“對，哥哥曾經見識了許多事，有空再講好不好？現在哥哥好累的，要去休息一下。順兒自己玩啊。”

“好啊好啊，不許反悔啊！”尉遲雷耀興地拍手。真是怪了啊。我爹不是個極有規矩的人麼？當年我在他面前可是連氣都不敢大聲了。我站起，微微躬，道：“爹，月公子，雷煥，吃飽了。”

一切，似乎就在昨天。

回到臥房，我一下倒在床上。余嬤嬤進來，端著一盆滾燙的藥。

“小爺，又犯了？”我點點頭。每逢天下雨，我的左便疼痛難當。我的左膝被人生生掰開過，小被人砸斷過。這些當時都沒有怎麼理，遇見師父的時候，我的左其實已經嚴重的畸形了。師父連麻藥都沒用，手把長錯位的關節骨頭扯開，拼接整齊，捆在一。

“當時我都奇怪你怎麼不。等我抬頭才發現，你昏過去了。”師父后來說。

平時與常人無異，大概沒幾個人能看出來，我其實是個瘸子。但是到了雨寒天，卻是要疼到滿頭大汗的。回來后余嬤嬤用熱藥給我上熱敷也只能一時緩解。

“小爺，舒服些了麼？”余嬤嬤的聲音在略略昏暗的線里催的人昏昏睡。

“余嬤嬤，我有時間沒有夢到娘了。你說娘是不是生氣了？我哪里有做錯嗎？”

“……小爺，你只是太累了。”

“余嬤嬤，我只是問，你答不答都隨你。余嬤嬤，不要瞞我，你肯定見過我娘的，對不對？”

“對，見過。”

“我娘，嗎？”

“，真的很，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的人啊。”

“善良嗎？”

“善良，傷了自己都不會去傷別人。”

“余嬤嬤，我娘疼我嗎？”

“傻孩子，哪有娘不疼自己的孩子的？無論怎樣，孩子都是做娘的上掉下來的，怎麼會不疼？”

“我娘抱過我嗎？”我有點困了。難得余嬤嬤愿意多談談我娘。平時對我娘是絕口不提。

“抱過，你娘整天抱著你不撒手呢……”

“那，我娘親過我嗎？”

“當然了，傻孩子。”

我來我就睡著了。卻還是沒有夢到娘。

娘，您生氣了嗎？不要生氣啊，兒子一定給您出氣。

要等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