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我遇到不乞丐。

一團一團地窩在墻角，或者被人驅趕，或者扯著路人的角著空碗要吃的，然后被人踹上一腳。只能怪年景不好，戰連年。我騎在馬上，默默地看著一群人毆打一個小小的影。大概是嫌臟，只用鞋底踩，間或吐上一口痰。那小小的子蜷在地上微微戰栗著，連都發不出來。在一片人鞋底中間，那一團小小的骯臟的泥影子不知道為什麼格外突兀。人，最不拿人當人。我驅馬慢慢走上去，那群人見有個著不凡的公子來了，便散開一條路。

“他怎麼了？”我問。

“媽的這個小混蛋經常在這里包子，昨天已經好好教訓了他一頓，今天不知死的又來了！”

那小子了，想抬頭，沒功。我沉默。那群人見我沒什麼反應，有一個想再上去補一腳，我一揮馬鞭，他應聲倒下。我掏出塊銀子砸在他上，他起銀子連滾帶爬地跑了。小乞丐終于抬起頭，看了一圈看向我。

一對黑白分明的大大的眼睛。眼神清澈見底。我愣了。

他驚恐地瞪著我，我淡淡地說，“起來，快點。”他掙扎著爬起，上不知道穿的到底是什麼，瘦小的子在里面搖搖晃晃。“站著走完這條街，我給你吃的。”我一帶韁繩，若翼飛奔起來。我不經意間一回頭，那小乞丐竟然跟在我后面跑。腳是著的，踩在尖利的石子上似乎也沒什麼知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嗓子里嗯嗯地響。

這條街很長。我在馬上甚至有點后悔。若翼跑完這條街，我勒馬轉，卻不見了他的蹤影。等了好大一會，他才扶著墻，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想要吃的麼？”

他拼命點頭，氣得太慘，本說不出話來。我下馬，買了一籠包子。他瞧著冒著白氣的包子，咽了口口水。我遞給他，他抱著一大袋包子，不可置信地著我。

“記住，這不是我施舍給你的。這是你達到了我的要求，應得的。”他眼睛紅了，用袖子蹭了蹭，朝我鞠了個躬，轉走了。

他越走越遠，一直出了易安城。來到荒涼的郊區，他抱著包子，突然興地朝一破廟跑去。

“阿媽！阿媽！我們有吃的了！阿媽！”他一顛一顛地跑進破廟，許久沒有靜。“阿媽——！！”凄厲的尖嚇了我一跳，我緩緩走到破廟門口，只見一個小小的影子跪在一個面黃瘦的老婦邊，用力地往里塞包子，包子塞滿了之后，殘渣紛紛滾落。老婦毫無反應，倒是他發瘋了似的哭：“阿媽阿媽，我們有吃的了，香香的包子啊阿媽，阿媽你吃啊，阿媽阿媽——”我靠在門邊，面無表地說：“你阿媽走了。”他愣了愣，慢慢轉，眼神渙散地盯著我看。我上前一步，他翻了白眼，直地向后仰去。我嘆口氣，把他抱在懷里，走出了破廟。

這個世道，注定了人命是最不值錢的。

回到客棧，尉遲城瞧我抱著個小乞丐，微微一驚，然后應道：“屬下立即去準備洗澡水。”

我把他徹底清理干凈，發現他還真是瘦得可以，十五六的樣子，樣子算是清秀，很虛弱。我人買了兩套服把他裹起來，然后抱到床上。他的脈象還好，只是虛昏倒了。

“醒了。”我看著窗外，那孩子環顧四周，很害怕的樣子。“桌上有粥，下來吃了它。”他在床上猶豫一下，揭開被子，搖搖晃晃地走下來，喝粥。有些急，很久沒吃東西的樣子。吃飽了，放下勺子，怯生生地著我。我轉，平靜地看著他。

“你阿媽我已經差人厚葬了。”他低下頭，默默地咬了。

“你有什麼打算麼？”他搖搖頭。小手不安地著襟，咬得更了。

“那你愿不愿意留下來？”他吃驚地看著我，不知所以。

“當我的小廝，伺候我。”我坐在他對面，說得慢條斯理。他很驚喜似的看著我，連連點頭。“你不用高興。我不是什麼好人，我只是需要你，或者簡單說，我需要你的。”他有點疑，我繼續說：“我得了一種怪病，最近有可能要發作了。發作起來很難，所以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你每天都吃一種藥，我每隔五天汲取一次你的。”

“這樣能治好麼？”他輕輕問，聲音很清冽。

“不能治。”我凝視這他的眼睛：“這要憑自愿。我絕不強迫你，你要是不愿意，還可以是我的小廝。沒有關系。因為長期吃那種藥，副作用也是相當大的。”

他攥了角，咬著呆了半天，最后抬起長長的睫，輕而堅定地說：“我幫你。”

我看他一眼：“考慮清楚了？一開始了就不能停了。”

他明亮徹的大眼睛一直盯著我看：“考慮清楚了。”

“你有名字麼？”

“草，小草。”

“不好。我不喜歡。改暖吧，以暖。還有，這件事永遠不能對其他人說。”

“好，真好聽。”他笑笑，溫暖和。

“主上，東西都埋好了。”

“好，干得好。”凌空的聲音又消失了，我站在案前，專心致志地作畫。畫上都是一名子，巧笑嫣然的，顧盼生輝的，蛾眉輕蹙的，不已的……娘，您到底是個什麼模樣呢？

月好像很喜歡以暖的樣子。很疼他，每天都跑到他房里陪他說話。以暖也喜歡他，每次見著他小臉都興得紅撲撲的。我沒什麼反應，反正如果發現以暖背叛我的話，理他會比那天救他還容易。我們在易安城呆了兩天，前面軍隊封鎖，過去有些麻煩。再過幾天就是出岫山的大賀，順帶著東正的兒的婚宴。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月這兩天反倒是安分不，不像以前不就急得哭。昨天收到一封信，大意就是讓我去出岫山換我爹。月看著我，了，沒說什麼。我把信一撂，尉遲城在一邊問：“莊主，您怎麼知道他們會讓你去出岫山？”我冷笑：“還不明白？要是你想作點，選擇什麼時候？”尉遲城皺眉：“當然是選一個容易被攪的時候。”我說：“東正絕對不是想要什麼出岫山大賀或者是他兒婚宴。否則連城霏千里迢迢的從西北趕來做什麼？現在各國割據，如果得到了武林的這力量，不知會加上多勝算。”

“東正想要稱霸武林麼？”月在一邊問。

“所謂武林，在當權者眼中無不是一群匪類草寇，想要天下太平，非清除干凈不可。現在主要是這兩者相互利用罷了。”我向后一仰，靠在窗上。

“可是莊主，洗硯閣的人為什麼要你去？”

我看了尉遲城一眼，想必這個問題他已經醞釀了很久，可是就是沒敢問。“我也不知道。也不一定就是洗硯閣的人干的。到時候再說。”

“公子你真的很厲害啊，懂得這麼多。”以暖端著一盆水從外面進來：“天氣熱，公子洗把臉吧。”月疼似地他的臉，“照顧公子，你要多費心了。”以暖眨眨眼睛，眼神很純：“哪里有，伺候公子是以暖的本分啊，以暖喜歡這樣做。”

封鎖還是沒有解除。尉遲雷煥的話沒有用，蘭陵王的話卻一定有用。我們換了通關文牒，出了易安城。以暖和月坐在馬車上，我騎著若翼在外面跟著。馬車里以暖笑得格格的，月在一旁輕聲細語地講著什麼。

“白天的時候月跟你講什麼了？”

“公子！”以暖進門見我沒睡，嚇了一跳：“沒有什麼啊，就是講公子小時候的事……”

我沉默。過了一會，以暖紅著眼睛說：“公子，以暖知錯了，以暖不知道上下，以后以暖不敢了……”我嘆口氣，著額頭。

“公子……是不是不喜歡月公子？”以暖小心翼翼地問。我抬眼盯著他看，看得他驚慌不已。“你最好不要背叛我，這算是我的忠告。不想效忠于我沒有關系，但是我討厭欺騙和背叛。你知道麼？”

“以暖……知道，以后以暖一定會和月公子保持距離……”

“不用。你以后該怎樣就怎樣。你若是一心向著我，何須做這些表面功夫。”

以暖點點頭，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