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廣湟一路向東，我們行軍的路線一直夾在大凜和大楚中央。占了廣湟，無異于將隨通向大凜的路堵死。這幾年大凜幾近亡國，隨占了不好。隨地理位置臨海，冶鹽業發達，偏偏土壤咸，不易耕種。大凜靠北，一直都是和隨進行著鹽糧的商業往來。前幾年大凜鬧得歡，便宜了不人。大凜連著西域，和西邊鄰國的貿易往來，大多要靠大凜。匈奴韃子本不能作商業貿易，現在還是以易，所以有時候竟然也得依靠中原的“漢蠻子”來換生活必需品。若不是起先的大凜皇帝目短淺，劃了一道圣恩界，把匈奴漠麓隔絕開來，不就用陳糧腐米賤價換草原良馬羊，即使草原韃子覬覦中原，恐怕戰事也不至于發展到此。隨的鹽自我宣戰來價格飛漲，開始還撈了不好，后來蕭瀚山莊將屯鹽分出一半輸到北邊，隨的鹽價跌至有史以來最低，直接導致各國糧價上揚。隨開始通過廣湟假借販私鹽之名運糧食，廣湟一役，不僅是隨損失巨大，其他國家的損失也很大，尤其是大楚自去年洪災不斷，本就糧草短缺，一面還要應付著大凜和海寇，自古文人士族不齒商業，這次我這個無冕的自封王狠狠地玩了他們一把，哪國的朝堂上都熱鬧了不。大楚的昭軒琪一直想殺我，現在不是是氣什麼樣子了。

一個半月。還剩一個半月。

小家伙在外面扎馬扎了一個時辰了。不錯，比上次長一點。自被我從蕭瀚山莊擄出來，個子量很見長。看他全青紫的樣子，大概又去和那些軍“切磋”了。我徐徐踱出軍帳，小家伙眼皮也沒一下。我一腳下去，他應聲栽倒。

“還是這麼沒用。連我一腳都敵不過。”我冷笑。

小家伙額角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二話沒說爬起來，接著扎馬步。我又是一腳，他又立刻爬起，不過全已經微微見了。我袍用足尖將他全大全部踹了一遍。看他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樣子，我拍拍手：“剛才那是練下盤的基本功，你可看清楚了？”他抹抹臉，站起，沉默著點頭。

“功夫不濟就別去丟人。到哪里都只有挨揍的份，你不嫌丟人麼。”我轉就走。轉進帳的那一瞬間——小家伙搖搖晃晃地站好，運氣，重新扎馬。

很好，是個男人。

以后，只能指你了。

“主上！”三世僵尸站在帳外，我應了一聲，“進來吧！”

“都已經布置妥當，附近仔細搜查過了，沒有鼠。”

我點點頭。“此地勢甚高，易守難攻，環境不錯，傳令下去，大軍在此休整幾日。”

“是！”三世僵尸應著，卻沒有。我的眼睛從戰報上挪到他上。

“在想什麼？想如何殺了那家伙？”

三世僵尸微。他的面目毀得很徹底，加上又為圍了一個大斗篷，基本看不出有什麼表。

“屬下不敢。”

“我說過。小不忍則大謀。無論你——到底有多想殺了他。”

“屬下明白。”三世僵尸看了我一眼，表很奇怪。似乎還帶著憐憫。

“主上……屬下冒犯了。您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哦？”我仔細想了想。“大概是，他來的前一日吧。”

“謝主上。”他轉就走。

“爺！”以暖從外面跑進來，看見三世僵尸嚇得腳步滯了滯，隨即跑到我跟前。

“爺，嘻嘻，藥都煎好啦！”

我他的臉頰。“放下吧。不燙麼。”

他搖搖頭，“我都把藥扇涼了，爺趕喝吧，要不就涼了。”

我把藥喝完，不經意地問：“以暖很怕三世僵尸？”

以暖拿著空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他，就是嚇人的……”

我點點頭：“是啊。他也是不得已，沒有辦法。”

“哦。”以暖頗為同地說：“他自己做的嗎？真夠狠的……”

“勝者為王敗者寇，沒什麼好奇怪的。”我淡淡道，“好歹他現在還有命在。”

權佑十六年十月二十三，煥駐軍天逸山。真武帝伐之。有臣諫言曰：國之將立，基其弱。蘭陵王勢如破竹，鋒芒雖利難敵日日銷之。不若以逸待勞，損其兵銳，合眾國之力滅之。北辨，帝不置可否，置之。

——《大國書·大將軍列傳·若迫北》

“山上鴛鴦，云中翡翠。憂佳相隨，風雨無悔。引喻山河，誠指曰月。生則同裘，死則同。”

我著以暖的小手，一筆一筆地教他寫字。寫了半天，以暖撅道：“還是不好看……和爺寫得差遠了……不過，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微笑：“我以前也不怎麼識字。十歲以前在蕭瀚山莊的時候，跟我說話的只有余嬤嬤。不過不識字。爹整日帶著娘四求醫，就不管我。所以你信嗎——我十歲的時候，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哦……”以暖小小的子幾乎陷進我懷里了。他的小手在我手中了，筆一偏，潔白的宣紙上多了一道墨痕。“呀……”他小小地驚了一聲。

“這句話是后來我在一塊墓碑上看到的。是我認識的第一段文字。據說那墓是夫婦合葬。”我拿起那張紙，想扔掉，以暖一把搶過，寶貝一樣抱在懷里。他把那張紙對著，癡癡地看著。“他們一定很幸福。”他喃喃自語道，“生則同裘，死則同……”

那天，靜又非要吃魚。我掉進冰窟窿，怎麼也爬不上來。后來一個量小小的丫頭把我拉了上來，大罵我笨蛋。

“你干嘛呀？大冬天的，凍出病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說就丫頭。是獵戶的兒。

說識字比我多。鬼節晚上拉著我闖墳地，最后在我懷里哭得天崩地裂。

我打著燈籠，借著淡淡的仔細地讀著古舊墓碑上的字。燈籠的紅把的小臉映得紅一片。

轉過頭來，笑嘻嘻地說，雷煥哥，他們生前一定很幸福。

那天晚上螢火蟲很多。我問要不要幫抓一些，很生氣，說螢火蟲在飛的時候，才能螢火蟲。

我背回家，趴在我背上睡著，不時蹭一蹭我的背。我第一次發現，夏夜的風微涼，空氣中的花果香馥郁清馨，溫好。

我說，丫頭，你當我的新娘可好。

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我輕輕地說，不管你聽沒聽見，我當你答應了哦。答應了，就不許反悔哦。

可是，還是反悔了。

我著蒼白冰冷的臉頰，茫然失措。

沒有你的心，同裘同，又有何用。

一把火，燒了個干凈。隨風四散飛去，清清亮亮，坦坦。

那夜的月極好。我站在崖邊，吹了不知多久的《求凰》。一片銀白的月中，我看見輕提裾，翩然飛去。

原來如此。是我幸福的起因，亦是我幸福的終點。

緣起緣滅。

“……爺？”

我微微一怔，見以暖愣愣地看著我。又走神了。

“怎麼？”

“沒有……剛才爺的眼神，很溫暖……”

我收拾了一下，“好了，教多了你也記不住。昨天好歹是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了，今天這詩你看看，能不能背下來。”以暖點點頭，“爺，我已經記得一句了，‘生則同裘，四則同’。真好，我覺得，這是真正的幸福。”

“行了，去看看我的藥煎好沒有。”以暖把那張紙疊整齊，小心地揣進懷里。他掀開大帳，咦了一聲：“凌公子，您在這里做什麼？”

我抬頭，靜又端著一碗藥，靜靜地站在帳外。他看我一眼，對以暖道：“我來送藥。不過剛才看你們好像有事，不便打擾。”說著走進來，把藥碗放到案上。以暖歡快地說：“也沒什麼事啦！爺在教以暖寫字，今天教的是一首詩。以暖最喜歡一句‘生則同裘，死則同’。”靜又微笑，“是啊。是不錯。”他看著我喝完，漫不經心地說：“若是死了也還癡纏在一起，豈不太無聊？活著的時候控制不了，也了，恨也恨了，山上云中的不枉在世為人，也便知足了。死了轉世了，就放過對方吧。”

以暖冷笑道：“還是凌公子想得開。以暖佩服。”

我鉗鉗太，“以暖，去把林副將來。我有話問他。”

靜又修長的手指搭在我的脈上，笑道：“這就見著好了。我的醫，倒也不比你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