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

于笙用力了睡得糟糟的頭發，從裹一團的被子里掙出條胳膊，索著往下一拍。

聒噪個不停的手機終于消了音。

天才亮，屋子里還很昏暗。

窗簾拉得不嚴，刺眼的線勉強進來，在地板上歪歪斜斜地落下一道。

手機又堅持不懈地響起來。

系統自帶的來電提示音。音量賊響，還帶震，嗡嗡嗡嗡嗡響個不停。

大有不接電話就要一直震到地久天長的架勢。

于笙半閉著眼睛，艱難地從睡意里掙扎出來，撈起手機按下接聽。

“笙哥！來學校啊！”

通話界面一出，電話里立刻鉆出個震耳聾的大嗓門：“七點了！你在哪呢？天都亮了……”

于笙撲棱坐了起來。

多年踩點進校門的強大本能迅速接過了的控制權，于笙一把甩開手機，扯了件半袖囫圇套上，一口氣灌了大半杯水，正要從跳下床，目忽然停在剛撕掉一頁的日歷上。

7月16號，星期五。

暑假第三天。

“……”

于笙抓起手機，咬著牙吸涼氣：“你大爺！放暑假了！”

昨天游戲遇上了個疑似代練，頂著個白銀連贏了十來局。他一不甘心就打了個小通宵，到現在腦袋都還漲得像是裝了一桶漿糊，一晃就絞著悶疼。

本來計劃今天補個囫圇覺，結果才七點鐘，居然就被一通電話活生生拽了起來。

“是放暑假了啊，今天加了個考試，笙哥你忘了——八點開考，提前半小時進場，全市統考的那個！”

大嗓門顯然沒能會他的痛苦，還炸雷似的在他耳邊響著：“他們看名單了，聽說這回靳林琨也來咱們學校考！就回回統考拿第一那個學神！去年都等著他拿省狀元，結果他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休學了……”

學神的傳說一直流傳在整個H市的各個高中間，電話里的聲音越說越激，絮絮叨叨個不停，大有忽然到激勵要洗心革面從此扎進知識海洋的架勢。

于笙頭疼得厲害，抬手遮住眼睛，把手機挪得遠了點，整個人一點點從開天辟地的混沌里揪出來。

是有這麼回事。

明明期末考試都考過了，不知道上面的什麼風，忽然又組織了個全市統考。

機考，九科聯考，一千道選擇題。

還特意把學生打散，不嫌麻煩地分了考場劃了片區，全市大排榜當場出分。

迅速功激起了H市幾所高中之間始終暗流洶涌的殺氣。

于笙打了個哈欠，按著太倒回去：“不去。”

他倒在床上，一手擋著眼睛，全心醞釀著剛被驅散的睡意：“反正都不會，曠了算了。”

一千道選擇是會活活做死人的。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睡個回籠覺有意義。

于笙雖然不虛熬夜，但向來也注重養生，凌晨三點睡也一定要睡足八個小時，為了這個還鍛煉出一靠著走廊罰站打瞌睡的湛本事。

像學神學霸爭鋒這麼無聊的事，他一點都不打算跑去瞎摻和。

大嗓門重重嘆了口氣：“誰想去啊？還不是老賀說的！可以瞎答，但是不能曠考，不然教務就要直接給家長發短信，不然我打死也不來……”

于笙挪開了手。

他撐著胳膊坐起來，按了一會兒太：“什麼時候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就放假前——”

大嗓門想了想，一拍大：“對，就是你被理老師拎到走廊睡覺去那天！”

于笙：“……”

老賀是他們班主任，賀建國，五十出頭的小老頭。和一群總分加起來不如實驗班一個零頭的學生們相得很融洽，說起話來也沒有一般老師嚴肅的架子。

偶爾還會幫他們個風放個哨，給出點很準確的小道消息。

老賀說要發短信給家長，那就一定是會發短信給家長。

說不定還會附上什麼七八糟的績單、期末評語，再加上一段不知道從哪兒下載來的家校攜手雙贏未來的宣傳詞。

于笙在床上坐了一陣，深吸口氣，抹了把臉：“行了，蹲著接駕。”

大嗓門立刻興起來，扯著嗓子，在電話里添油加醋給他實況轉播門口各個學校會師的局面。

于笙聽得頭疼，順手按了掛斷，拋下手機。

手機在床上蹦了蹦，屏幕轉眼暗一片漆黑。

于笙吐了口氣，扶著額頭站起來。拎起被子草草折了兩折，走到窗邊，閉著眼睛扯開窗簾。

夏天剛過完，天還亮得早。

滿滿的晨劈頭澆下來，把屋子里的擺設瞬間裹了個結實。

很寬敞的臥室，擺設一水的資產階級往上。

ThinkPad X1士的筆記本電腦隨意扔在桌上，亮著電源不足的紅燈，顯示屏角上搖搖晃晃掛著個純黑的耳機，畫了三條相纏的綠小蛇。

臥室外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家里請的阿姨半個月前就辭職回家了。聽說是兒子要高三了，力太大，當媽的特意放下了工作回去陪讀，幫忙緩解力。

他那時候還在住校，給阿姨發了個紅包，之后就一直沒費力氣請新的。

于笙半閉著眼睛晃進洗手間，用涼水抹了把臉，繞回廚房，拉開冰箱門往里看了看。

空空的，擺了兩三罐啤酒，角落里潦草塞著幾個不知道放了多長時間的外賣快餐盒。

還和他回來之前一模一樣。

于笙早習以為常，抓抓頭發，扯了個袋子把快餐盒掃進去，打了個結扔在門口，準備出門的時候帶下去扔掉。

八點開考，提前半個小時進場，七點半就得到考場。

他住的地方離學校近，十分鐘就能到，時間還不算太張。

上機考試，聯網判卷，連筆都用不著帶。于笙翻出校服套上，又在廚房里繞了一圈。

窗臺上還放著幾個蘋果，是走了的阿姨拿來的，家里果園種的，說是給他嘗嘗鮮。他帶了一兜子去學校，就剩下了幾個，一直放在小窗臺上。

被風吹了半個月，已經干得皺的了。

昨晚剛熬了夜，于笙現在還沒什麼胃口，也懶得弄飯吃。掃了一眼廚房角落里可憐兮兮摞著的幾袋泡面，隨手抄了個勉強好看點的蘋果揣進口袋，拎著垃圾出了門。

H市五所高中，三中一直以中有序的校風、穩定的分記過率和升學率強勢墊在了一眾普高末尾。

偏偏又跟市里頂尖的省重點高中坐落在了鄰的片區。

兩所學校校風迥異、生源天差地別，校門背對著背好像離了十幾公里遠，后墻卻地你挨我我挨你，中間只隔了兩條街。

兩條街都是商業步行街，商販直接面對好好上課或是專心逃學的學生，充斥著網吧、KTV和各類廉價的小商鋪，是個熙熙攘攘且無比混的地方。

混到每次出了什麼事，都一定是三中學生惹的。

于笙套著三中校服，打了今天的第十七個哈欠，繞過了朝過往學生熱兜售逢考必過套裝的小攤。

這種直接依托于學生的商業街，在寒暑假會很明顯的蕭條下來。但今天是全市統考的日子，早早就有不商販特意出攤，道路兩旁滿了賣東西的臨時攤位，讓原本就狹窄的路況直接又擁了一倍。

“孔廟出品，逢考必過！”

攤主很熱，舉著手里的三角尺套裝迎風招搖，一句追一句吆喝：“塑料的兩塊，鐵的五塊！帶拋線視圖，考場上至幫你省下半個小時！”

“考試必備神，一看就會用！”

“買就送書簽，考試錦鯉，包過包漲分！”

……

招呼聲響，彩頭一套接一套不帶重復的，沒過多久，就有幾個學生扛不住，猶猶豫豫湊了過去。

于笙耳朵，特意多繞了大半個圈。

做生意的比誰都明，賣學習用品從不招呼三中學生，穿件校服就能省下不的麻煩。

這種考試不會有什麼好事，說不定就是這個創新那個競賽的初層選拔，專門把那些好學生騙走圈起來，一個暑假都得遨游在知識的海洋。

于笙今天就是來閉著眼睛瞎蒙的，繞過七八糟的攤位，買了兩個包子一袋豆漿，直奔學校后墻。

學校后墻欄桿上有個豁口，這麼多年都沒被修上，造福了一代又一代翻墻的三中學子。

于笙家就在學校后面那一片新建的高檔小區，要是從前門繞，說也要半個小時，從后面翻墻就只用十分鐘。

高中生涯，在能在早上足足多睡二十分鐘這種福利面前，一切不準翻墻的規定都是紙老虎。

于笙輕車路，踩著點繞了后墻半圈，找了個清凈的地方，叼著豆漿，打開裝著包子的紙袋。

包子是新蒸的，熱氣騰騰，還有點燙。

于笙倒了個手，剛咬開豆漿的塑料袋喝了一口，原本僻靜的角落忽然喧嘩一陣，遠遠迎上來了一幫人。

六七個。

沖，氣勢洶洶，手里還帶著家伙。

為首的是個男生，掃把頭，咬著煙，歪歪斜斜套著件省重點的校服，踩了雙囂張的白水泥，畫風一點都不省重點。

塑料袋容易灑，于笙護著豆漿，很禮貌地側了側，準備給這群人讓個路。

才轉過，他邊就被人結結實實圍了個水泄不通。

幾個人高馬大的塊站在前面，抱著胳膊，臉上寫滿了不好惹。

于笙叼著塌塌的豆漿袋子，看向神郁死盯著他的掃把頭，端詳一會兒，朝他打了個招呼：“朋友，我認識你？”

不問還好，話一出口，掃把頭的臉瞬間更難看了：“你他媽——”

罵了半句，他忽然想起自己才是帶著弟兄來堵人的那個，話音一頓，神漸漸從惱火轉不屑：“于笙，你以為裝傻就能混過去了？”

掃把頭叼著煙，嗤笑一聲，瞇起眼睛揚揚下：“老子告訴你，今天要是不揍得你跪下來爸爸，我們就算白來一趟！你——”

于笙一拍腦袋：“啊。”

掃把頭：“……”

凝聚起來的氣勢猝不及防被打斷，掃把頭火冒三丈瞪起了眼睛，正要炸，于笙已經又拎起袋子，抓時間咽了兩口快涼的豆漿。

“朋友……”

于笙總算想起了他究竟是誰，了震得生疼的耳朵，及時在他繼續浪費時間廢話下去之前截住話頭。

“我那天就是隨便一說，你不會真出門下雨走路撞墻，考試還讓監考給抓了三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