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弈堅持無礙，賀安常也不會一直拭，只將帕子給了他。辛弈對他又笑了笑，酒窩一深，倒讓賀安常一愣。

章太炎的話頭由此止住，也不便再提，只能轉過，道：“這茶水滾燙，傷著世子可該如何是好。待會兒去時，如許將太醫院劉院判給的傷藥給世子備上一份。”

賀安常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倒是辛弈很是歉疚的模樣，章太炎慈祥笑道：“是世子燙著了，還歉疚什麼，倒要讓老夫掛念非常了。老夫今日見世子，不過是想再睹一番北燕王的風采，如今見著了，心也跟著放下了。世子眼下可是在平定王府中客住？”

辛弈點頭，微微靦腆的年像是初京中不知方向。

章太炎寬厚道：“如此怎好，世子將來是金冊金寶，歲祿萬石的親王之尊。平定王如今才加封為二字郡王，這尊卑不合，怎能委屈世子。況且平定王年輕氣盛，在朝中即是說一不二的果斷子，在府中又能如何照拂世子？世子若真當老夫是故舊茶友，不如去秦王府上暫住幾日。圣上心里惦念著世子辛苦，自然會早早置府。世子以為如何？”

辛弈似乎有些搖，卻還是搖搖頭，手指在桌上寫道：平定王待我有救命之恩。

章太炎也搖搖頭，道：“誅殺平王乃是圣上的諭旨，平定王不過遵旨而行，算不得出于本意。世子若當真激銘記，也應記著圣上。”辛弈頷首，章太炎方繼續道：“且如今京中朝堂復雜，貿然與朝臣往，恐怕也不是圣上所喜歡。平定王此人實在深不可測，絕非一朝一夕便能心而論之人。老夫勸世子一句，不論如何，還請世子莫要誤了北三津的兵馬期。”

恐怕這最后一句，才是今日相見的重點。辛弈到此終于明白章太炎為何要約他在此，他是向自己說，左派清流毫不窺探北兵權，但這兵權甚至能給秦王，也絕不能讓柏九染指。

辛弈垂頭沉思，似被打。

章太炎也不，只端茶品味。此時正好那聽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正聲道：“想那汪藏不過品外寒門出，一街頭流氓氣，斷子絕孫了深宮，將自己十八般口才盡數用來，哄的那庸君如里酣夢，辨不清黑白！容他區區閹人朝堂上坐，的滿朝忠貞不得安寧！實在可嘆可嘆！令人恨之骨！”

辛弈終于抬了頭，目像終難抉擇后的安定。章太炎從袖中出一把銅錢碼在桌上，對辛弈笑道：“世子好氣魄。”

這一會到此已經結束，三人聽那說書先生說那汪藏說的唾沫橫飛，辛弈面上聽的神，實際心思已神游天外。

柏九出連寒門都稱不上，如今雖然人人自危鮮有提及，但每次朝堂糾紛，左派便喜拿此來頻頻辱，最后不得要清高自傲的連表一番家勢門第。柏九最初錦衛，后能步步青云，的確是因任錦衛指揮使時甚得圣上親信。

可這又如何？

朝中人人都是自憑本事才能穩如泰山，出高門的能，那出微卑的柏九又為何不能？皇帝他從來不愁掌中尖刀，他磨一把用盡后再折斷，可這天下從來不缺甘做他尖刀的人。章太炎心心念念的是忠君之事，可辛弈，偏偏不好這口。

末了歸去時，賀安常送辛弈下樓。辛弈將上車時，賀安常給了他一瓷瓶封的傷藥。辛弈笑著接過，卻聽賀安常冷清道：“柏九為人毒辣，不是好人。”

辛弈的手指一頓，不知所謂的看著他。賀安常盯著他眼睛，道：“世子年輕，切莫被他皮囊所蒙騙。”說罷退后幾步，正聲道：“再會。”轉離去。

不知柏九如何招惹過這樣耿直的人啊……辛弈上了車，回府去。

途中便開始下雨，馬車行至府前時正遇了歸來的柏九，他今日騎了赤業，遠遠見馬車轉來，便停在府前等到跟前。辛弈聽車夫問好，才掀了車簾，果見馬背上正淋雨的柏九。

“大人車上來。”辛弈探頭喚他，柏九便下了馬上車。

明明這馬車部寬余，可辛弈卻覺得自柏九一上車，他染了氣的清涼味道便占據整個車廂，讓人想忽略都難。辛弈往邊移了移，給柏九空出位。柏九發有些，看樣子是一口氣策馬回來的。他抬手松了豎領的扣，出里邊的白襯，作流暢，卻讓辛弈生生的看出氣息。辛弈目微閃，耳尖已經紅了。

“去了何？”柏九上還帶著氣，辛弈順手將一直攥在手里的棉帕遞過去。柏九忽然扣住他手腕，拉到眼前，看見手背上燙傷紅跡。狹眸冷了幾分，車中氣氛一沉，辛弈下意識道：“今日的茶手，不慎燙著了，并無大礙。”

柏九什麼也沒有說的便松開了辛弈。只將帕子接了，也沒水。辛弈把握不定他這會兒的面無表，瞄了幾眼也看不出什麼來，只得沒話找話道：“大人淋了雨，回去得喝些姜茶。”

柏九指尖翻過帕子邊沿，正見一個端正的賀字，便直接將帕子送進懷里，才回了聲嗯。辛弈見他這作……咳，有幾分暴，心想這賀安常果真和他是有過節的，是見了帕子都這般冷酷。

“這是賀大人的帕子，是我燙傷時賀大人給的。”辛弈稍作解釋，便岔開了話題，道：“難得見大人騎馬朝。”

柏九狹長的眼微垂，那水珠就滴噠著往下掉，雖然面依舊，卻有些緩和下來的味道。他道：“今日沒有朝，去了城外的鹿懿山。”不過還未上山就回來了。

“啊。”辛弈神雀躍，道：“我聽聞過這山。山上紅楓如畫，還有許多鹿是不是？聽聞這山的鹿不懼人，是帶佛的鹿。”

柏九見他悅然，便道：“沒傳聞那麼神，不過確實是座鹿山，楓也漂亮。”

辛弈笑道：“大人常去嗎？”

柏九本不是常去的人，今日也只是事出有因，但話到了邊，就變了，“還好。”辛弈的目頓時羨慕起來，柏九泰然之，一直到下車都沒慚愧心虛。

曲老早就在院口候著，傘開了一排，見柏九從辛弈車中出來也不奇怪，撐著傘送兩位回去。柏九的屋子說遠也不遠，可他到了辛弈這邊就是停了腳步，看著辛弈道：“我衫了。”

辛弈立刻道：“大人這邊請。”

柏九頷首，一邊接了辛弈后邊撐傘人的傘，一邊對曲老道：“要些姜和冷水，快些送來。”

辛弈見他撐著傘在自己旁，本尋思著這不大合適，聽見他這麼吩咐不輕嗯了一聲，問道：“驅寒用冷水？”

傘不大，柏九自然的和他在一，只道：“燙傷需要。”說完又對曲老道：“再備熱水和熱湯來。”

曲老應了便吩咐下去，柏九和辛弈一同往屋子里去。雨聲漸漸加大，噼啪的打在油紙傘上像是要恨不得打穿似得，直到進了屋，他才發現自己肩頭干干凈凈，倒是柏九一邊的淌水，他頓時啞然無措。柏九直接褪了外袍，對他道：“是傘太小了。”

東西都來得快，柏九用冷水給辛弈沖了沖燙傷的地方。其實沒多嚴重，但他還是用姜又了一遍。

辛弈的手并不白，而是長指流暢，掌含繭，掌心還有細微的傷痕，但是柏九的認真。辛弈坐在對面眼神飄忽，覺得手上也一陣發燙，不知是不是姜涂抹的原因。好容易結束了，他飛快的收回手，捧起姜茶喝了個徹底。

這氣氛莫名有點臉紅心跳的意思。

“大人……”聲音有些啞，辛弈趕忙清咳一聲，道：“大人那日刻的玉落在這里了。”

柏九也正在喝茶，聞言轉過頭看他，辛弈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來遞還給柏九。柏九拿在手里，讓人取了他的篆刻刀，就坐在那日他坐的榻上開始作。寬大的新衫披在肩頭，發還有些，他這麼專注的模樣又讓辛弈凝了目。

辛弈知道這玉一面刻的是他那日在此午睡的廓，卻不知道另一面柏九會刻什麼。柏九抬頭看了看他，角延笑，拍了拍自己邊。辛弈只得坐過去，兩人靠的近，他又聞見柏九上的味道。

“大人常常雕玉嗎？”

“并不。”柏九掌中篆刻刀轉的很快，“常雕的是木頭。”

辛弈忍不住微俯了，看著他無暇的指尖在白玉上。看了好一會兒，那手指作突然停了，辛弈輕咦一聲，抬頭問道：“怎麼停……”

靠的近，連柏九眸中的笑都看得清楚，他道：“擋著了。”辛弈臉一紅，立刻直想道歉，哪知柏九的篆刻刀換了手，倏地用右手擋住住辛弈后仰的腦袋，道：“跑什麼，我得看清楚才能雕得出。”

辛弈本覺得這人是在戲弄他，可是柏九真的看得專注，狹眸似乎將他臉上各部分都觀察的仔細，擋在他后腦的食指輕輕。辛弈目只能一個勁的四跑，直到柏九松開他才緩回一口氣。

柏九一直雕到兩人用膳，辛弈心心念念的燒魚又出現了，故而飯也吃得相較多些。飯后他趴在小案上看了會兒書，柏九在對面又雕了一會兒。時間過得飛快，等辛弈回過神，屋子里已經有些暗。

外邊還在噼啪著下雨，辛弈聽著雨聲，忽有些怔然。柏九篆刻刀的聲音很有節奏，沙沙在耳中，合著雨聲十分安寧。辛弈聽的越發懶散，回過神才發覺屋子里昏暗一片，他下榻，道：“未留神該點燈了。”榻下有墊腳，辛弈沒站穩，踉蹌一下就要撞到小案，后邊出只手穩穩的摻扶住他。

“留心腳下。”

柏九收回手，辛弈還呆了一呆，道：“是……”

點了燈柏九也收了玉，瞧著天已經晚了，他便將去了。辛弈送他到屋門口，曲老在旁提著燈籠，柏九打起傘道：“夜雨寒，你回屋里去。”

辛弈應了，也道：“路上，大人也當心。”兩人說完便對視一眼，辛弈先轉開目，耳尖微燙道：“大人去吧。”

柏九笑嗯了一聲，轉了雨中。這夜濃郁在大雨的敲擊聲中，柏九的燈籠在黑暗中明滅閃爍。辛弈站著看了好一會兒，才退回房中，沐浴后便睡了。

此后連著幾日辛弈都未見柏九人影，賀安常的帕子自然也未再見。

且說一日退朝，賀安常正備下階，側忽地多了一人，他轉眼一看，清冷的臉上不添，也不理會，只管繼續走。

“賀大人。”柏九狹眸掃過賀安常的臉，淡淡道：“我見大人一面可著實不易。”

“似箭，浪費不得”賀安常向來不愿同柏九多講一句話。

柏九角牽了牽，“大人勞心為民，可歌可敬。”結果下一瞬又轉了話題，道：“聽聞大理寺左大人家中的黑條細犬誕了只小犬，我知道令尊犬，想必對此犬勢在必得。”

賀安常微微皺眉，道：“平定王有話直言。”

柏九拍了拍賀安常肩，笑道：“這犬我也喜歡，本想送與令尊也無妨，可昨日一見又變了主意。”他狹眸半斂，笑似非笑道：“即是我的，大人可勿要張。若是我的心頭所好，別人一眼也不能瞧。”

賀安常猛然抬頭，柏九從袖中出一帕子，將方才拍過他的手了，又將帕子放在賀安常肩頭，輕笑一聲，轉離去。賀安常眉心簇擁，將肩頭的帕子拿下，翻開邊緣，赫然是一個賀字。這本是給奕世子用的那一個，如今在他自己手里，還經了柏九的手。

他站在原地思索。

覺得柏九這段話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