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非池往后閃，躲開男人過來的手。

他的視線越過男人的肩膀，問后面的程欣：“媽，他是誰？”

男人的表有片刻的僵，到底是久居高位的人，很快便調整如常，溫和道：“你我叔叔就好。”

程非池沒，越過男人走進里屋。程欣上前接他手里的東西：“怎麼去了這麼久，餃子都快涼了。”

那中年男人跟在他后面進屋，程非池沒回母親的話，聽到腳步聲忽然扭頭：“這是我家，你進來干什麼？”

程欣大概也沒想到兒子的反應會這麼強烈，打圓場道：“叔叔是咱們家的客人。”

程非池放下東西，返就要去開門。

程欣拉住他：“干什麼去？”

“出去氣。”程非池道。

程欣道：“外面冷得很，出去干什麼，準備吃飯了。”

那男人大約也想跟他親近，從上到下看了他一遍，贊賞道：“這服是我照著你媽給的尺寸買的，看起來正合適。”

程非池驀地一怔，低頭看自己上的羽絨服。服是程欣前幾天給他的，理由是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給他買過新服了，商場年底打折很劃算。程非池自然不會辜負媽媽的心意，仔細收了起來，大年初一才拿出來穿。

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男人買的。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買了不會出錯的灰，你要是不喜歡，吃過飯再帶你去買套新的。”

男人顯然不善于放低姿態討好人，征詢意見的話說得慢條斯理、高高在上，聽在程非池耳朵里如同施舍。

當程非池抬手開始扯服上的拉鏈，程欣才再次開口：“別著急裳，暖氣剛開，還沒熱起來……”

程非池還是將那件穿在上還不到兩小時的羽絨服了，眼看著那男人逐漸沉的臉，甩手把服扔在玄關的斗柜上：“他不走，我走。”

大年初一，街上幾乎所有的商店都關門停業，程非池著一件單走進快餐店時，前天剛跟他班的同事正在收拾餐桌，看見他驚呼道：“大帥哥你不冷嗎？”

程非池答非所問地說了句“新年好”，便往員工休息室方向去。

同事端著餐盤追上他：“你怎麼來了，找店長？他不在。”

程非池停住腳步：“那他什麼時候來店里？”

“不知道啊，可能明天都不會過來。”

程非池思考了下，又問：“這兩天的班都排滿了嗎？”

同事聽他這麼說，眼睛發亮：“你想換班？之前不是說初三之前沒空嗎？”

程非池抿抿：“突然又有空了。”

“你等著啊，我去給店長打個電話！”同事放下東西就往休息室跑，不到三分鐘折返回來，苦著臉說，“店長讓你給他打電話，他以為我你換班……”

程非池從口袋里出手機，按了幾下才想起昨晚上就沒電了。同事拿了充電出來給他用，充了不到五分鐘，老式直板機就能開機了，他給店長打電話，說這兩天空閑，想跟吳蕊換個班。

吳蕊就是同事，和他一樣經常在這里做兼職。

“不是說要在家陪媽媽嗎？這麼著急回來工作？”店長在電話里問。

“家里有人在。”程非池說，“我沒事做，就過來了。”

調完班，吳蕊換掉工作服，迅速化了個淡妝，到外面隔著玻璃門給程非池一個飛吻：“謝謝你啊大帥哥，以后想換班隨時找我！”

快餐店兼職人員多，程非池剛到這里不久，大家都帥哥帥哥地他，他聽不太習慣，不過總比學霸好點。

手機電充到一半，一條短信延遲進來，來自一串地區不明的陌生號碼，就四個字：【新年快樂】

過一會兒又來一條：【破手機又沒收到？】

程非池扯開角笑了下，沉悶許久的表終于有了點彩。他也回復一句“新年快樂”，便換工作服上工去了。

年初一店里用餐的客人不，尤其從中午開始，人多到座位都張，許多客人迫不得已選擇外帶，程非池從收拾餐桌的崗位轉移到配餐打包的崗位上，幫點餐的同事分擔力。

等到店里人流量變小，已是下午四點多。

他邊吃飯邊看手機，陌生號碼四個小時前發來短信：【你吃飯沒有啊？】

程非池回復：【在吃】

那頭回復很快：【這麼晚啊，我都吃過午飯了】

程非池還沒來得及回復，那頭又發來一條：【等下，你不會還不知道我是誰吧？】

程非池單手打了幾個字，臨發送前又刪掉，改三個字：【不知道】

“靠！”

遠在大洋彼岸的葉欽摔了手機，過一會兒又自己跑到臺上撿起來，順勢癱在吊椅上，腳點著地一邊搖晃一邊發短信：【我是葉欽，這是在國外的臨時號碼】

程非池：【嗯】

一如既往的冷淡。

葉欽撇撇，突然想到什麼，眼中閃過一抹狡黠，抱著手機飛快打字：【你知道國際短信一條多錢嗎？】

程非池：【不知道】

葉欽拍大笑：【十塊錢哈哈哈哈哈】

發完這條之后足足等了十來分鐘，那頭都沒再回復。葉欽有點后悔了，以為程非池舍不得錢，噼里啪啦又發了幾條，說他其實也不知道多錢一條，十塊錢是胡說的，肯定沒這麼多，最多也就一塊吧。

程非池還是不回復，葉欽郁悶地放下手機，抬頭往下面的沙灘。那邊有人在舉辦燒烤PARTY，許多氣球扎一個巨型拱門，上面用不同的氣球拼“Happy Birthday”兩個單詞。

這讓他想起丟在家里的氣球小貓。出國前，那貓已經了氣，變一只趴趴的癟貓，葉欽給它拍張照片想發給程非池，拍完才想起他的破手機收不了照片。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發給程非池看，他的緒來去如風，很有穩定的時候，當時大約是不太高興的，因為葉錦祥的態度，埋在心底的不甘又跑出來興風作浪。

不過他也由此給自己找到了繼續追程非池的理由。已經付出這麼多努力，現在放棄，讓他如何能甘心？羅秋綾子，能忍氣吞聲飾太平，可他不能，這事兒只要沒蓋棺定論，他就絕不能認輸。

葉欽給自己做完思想工作，順便加個油打個氣，又拿起手機，在海風送到耳邊的歡聲笑語中打字：【你什麼時候過生日啊？】

程非池午晚連班，再次到他休息，已經是大年初二凌晨。

手機上有程欣打來的一個電話，還有一條短信，問他晚上回不回家。

程欣平時只會問他什麼時候回家，今天這麼問，說明家里可能有人留宿。

索/夜晚已經快過去了，程非池換下工作服，在店面角落里找了個地方趴著睡了會兒，天亮后給程欣回了個電話，說自己在同學家，昨天睡著了沒聽見手機響。

程欣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回來吧，大過年的待在別人家像什麼話。”

程非池直截了當地問：“那人走了嗎？”

電話里沉默片刻，程欣說：“他想給你過生日。”

程非池愣住。

從他記事起，就沒有過過所謂的生日。看著他長大的馮阿姨曾經跟他說過，程欣生他的那年天氣特別冷，過了春節還在下雪，雪下了一整夜，就疼了一整夜，衛生所里沒有暖氣，只支了個炭盆，攥著床頭的鐵欄桿撐，流下來的汗將床單浸得，后來要不是剛出生的程非池嚎哭不止，醫生都發現不了產后大出，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人是救過來了，可是留下了嚴重的后癥，以至于程欣這些年纏綿病榻，幾乎沒法跟正常人一樣生活。是以程非池認為自己的生日不止是母親的難日，還是災厄的開端，沒人提起反而讓他覺得輕松。

他不想過生日，只想快點長大。

他想為一個有能力扭轉命運的人，卻不屑走所謂的捷徑，所以那個男人的出現讓他極度反。他無法理解母親的妥協退讓，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干涉，為了表達抗拒，他只好一改往日的冷靜沉著，甚至變得有些咄咄人。

“不用了，我不過生日。”程非池說，“等他走了我再回去。”

掛斷電話，程非池長舒一口氣，手機突然接連震，十來條短信一齊涌，在屏幕上滾往上刷了一長排。

這種況從前也有過，信號問題造的短信延遲。其中有一條來自張佩瑤，問他年過得怎麼樣，還有明天能不能見一面，程非池拒絕了。

剩下的未讀短信都是葉欽發來的，從第一條問他什麼時候生日，到后面得不到回復的怒氣沖天，只用了三條短信的時間。

倒數第二條，程非池隔著屏幕都能聯想到葉欽氣得通紅的臉：【你是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啊？】

接著最后一條又蔫了：【好吧好吧我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行了吧……不肯說算了，開學我去問你們班主任！】

像個撒潑耍賴不就哭唧唧去找老師的小學生。

程非池忍不住笑了，抬頭看時鐘，估著這個點他也該起了，回復道：【后天】

接下來的兩天，程非池都沒有回家。

流落在外的覺并不算很糟糕，打工的地方到都有人互相照應，初三下午店長結束假期到店，聽同事說了程非池這兩天無家可歸的凄慘故事，主把他平時用來休息的小隔間打開給他睡。房間鄰后廚，吵是吵了點，但總比睡在外面強。

初四早上醒來，程非池先拿手機看時間，順便翻了翻收件箱，沒有新的短信。

葉欽走之前說過會在開學前回來，這會兒離開學還有近一個禮拜，估計是在國外玩的開心，顧不上發短信尋樂子了。

上午程欣打來電話，再一次問他回不回家過生日，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罕見地勸了幾句：“他明天就走，你不用管我，回來吃頓飯吧。”

程非池覺得有些好笑，是他唯一的母親，他不管管誰？更何況就算他真能沒心沒肺地將母親忽略，也過不去自己心里那一關。

那是十多年歲月在他心里積淀而的一堵堅固石墻，不是區區幾件服、一塊手表，或者幾句關懷就能輕易摧毀的。

今天店里比初一還忙，休息時間程非池匆忙吃飯，隨便翻了下手機，看到葉欽發來的短信，問他在哪兒。程非池應付地回復一句“在家”，就放下手機繼續干活。

傍晚，剛回來上班的吳蕊跑來跟在打包的程非池說：“你的手機響個不停，屏幕上一堆短信，我不是故意看的啊，要怪就怪你的古董機字太大，我瞟一眼就看見了。”

程非池問什麼短信，很夸張地比了個長度：“一溜的‘我快凍死了’，沒有署名，看號碼不是本地的，像在搞詐騙。”

程非池笑了一聲，葉欽那外國號碼確實像最近社會新聞上常播的詐騙電話。

不過他不是在南半球度假嗎，怎麼會冷呢？

快餐店一旦忙起來，什麼分班休息制度都是過眼云煙，所有的伙計忙到來不及吃晚飯，扯句閑話的工夫都騰不出來。

等到真正能停下來松口氣，外面天已經黑了。

忽略那堆“我快凍死了”的短信一路往上，程非池眼尖地發現最上面有一條不一樣的：【我在你家樓下，你快來接我】

踩著自行車回到玉林小區的時候，門口的保安亭都熄燈了。騎在老小區坑洼的水泥窄道上，耳畔唯有風聲呼嘯，程非池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傻，葉欽分明是閑著無聊在逗他玩，怎麼可能真在樓下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