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隔音不佳,外面的聲響再清晰不過地傳了進來。
湯君赫正站在洗手臺前洗手。溫熱的水流過他的手指,他抬頭看向鏡子里的自己。
楊煊說得沒錯,相比楊川,他的確長得更像湯小年一些。
明明這話本沒什麼問題,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口怎麼突然冒出一前所未有的煩躁緒,這種緒沖而上,讓他忍不住想對客廳那些人大吼一聲“閉”。他竭力抑著自己,才忍住沒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踐。
他把水龍頭轉到冷水一邊,往臉上潑了幾把水,洗了臉,又拿巾干凈,這才拉開了衛生間的門。
撲面而來的是一煙味兒。
在他以前的家里,是不可能出現這種嗆鼻的味道的。湯君赫再次確認了自己不喜歡這里。
吵嚷聲又低了下去。依舊有人朝他看過來,這次眼神里不再是好奇,看上去是鄙夷、戲謔或是別的……總之是不懷好意。
湯君赫面無表地走回去,把衛生間的窗戶打開到最大,又走到一旁的廚房,做了同樣的作,一把拉開窗戶,鋁合金窗邊沿生地,發出“呼啦”一聲刺耳的聲響。
客廳里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作,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湯君赫沒看他們,他走到另外幾個房間,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到最大程度,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間,關門,落鎖。
時值二月底,天氣尚未回暖,外面的寒風順著大開的窗戶,呼地吹進來,把一屋子神錯愕的人吹得同時打了個寒。
客廳里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罵娘聲:
“我`,瘋了吧!”
“媽的,什麼況,凍死爹了!”
“我日冷冷冷……你弟是不是個瘋子啊楊煊!”
……
楊煊沒說話,他只是看了看那扇閉的門,然后站起來,走到離他最近的那扇窗戶,站住了。
其他人都以為他要去關窗,轉頭眼地看著他。但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只是站在那扇大開的窗戶前煙,并沒有要關窗的意思。
“艸,凍死我了,我去關。”馮博罵罵咧咧地站起,把其他幾個房間的窗戶關上。
楊煊了幾口之后,把煙摁熄了,然后拉上窗戶,坐了回去。
“煊哥,我算知道你為什麼要搬出去住了,”馮博指著湯君赫的房間,忿忿道,“這蹬鼻子上臉啊。是吧?”他說完,還看向其他幾個人,試圖尋找認同。
“對啊,我們可沒做什麼啊,”陳皓擺出無辜的表,攤手道,“這可是他先挑事的。”
見楊煊沒做出什麼反應,馮博主湊上去挑唆:“哎,煊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忍氣吞聲了,不打算給他點看看啊?”
楊煊瞥他一眼:“你打算干什麼?”
“我能干什麼啊,”馮博話多人慫,了脖子,虛張聲勢道,“日不死他!娘里娘氣的。”
“別摻和,”楊煊說,“我自己有數。”
“你這麼說,我們才放心啊,”馮博嬉皮笑臉地看著他,“哎,到時候記得我們觀戰啊,給你吶喊助威。”
“到時候再說。倒是你,”楊煊冷著臉看向馮博,又一一看向其他幾個人,“還有你們幾個,我家這筆爛帳,開學之后都不許傳。”
“哎哎哎,那肯定的,”其他幾個人紛紛點頭,“不說不說。”
***
開學第一天。
“楊煊,我先去車庫取車,你跟君赫收拾好趕下來。”楊川穿好皮鞋,對著門口的鏡子整了整領帶,側過頭對楊煊說。
楊煊沒應聲,他又回頭加了一句,“作利索點啊”,然后開門下了樓。
湯君赫走到門口換鞋,拿起書包剛想出門,湯小年快步走過來,拉過他的胳膊把他往里帶了一下:“給你買了面霜也不,春天天氣干知不知道?”上這麼說著,手里拿著面霜,打開蓋子,用食指在面霜里剜了一小塊,不由分說地就往湯君赫涂。
湯君赫皺著眉,脖子朝后仰,明顯想要躲開,但胳膊又被湯小年拉著,只能任由把那坨粘糊糊的面霜往自己臉上招呼。
“夠了,”他抗拒道,“這麼多。”
“你以為我愿意伺候你,”湯小年說,“都這麼大了,以后自己抹。”
湯小年正往他臉上涂面霜,楊煊背著書包從自己房間走了出來,撞見這一幕,他扯了扯一邊角,發出輕微的“哼”聲,像是笑了一聲。
湯君赫敏地察覺到這聲笑里的嘲諷意味,他有些惱地掙開湯小年,拿過手里的面霜:“別涂了,要遲到了。”
“對班里同學熱點啊。”湯小年叮囑道,然后又把那盒面霜從湯君赫手里拿了回來,“你帶這個上學干什麼,我放你房間了啊。”
“知道了。”湯君赫說。
楊煊在他后慢吞吞地換鞋,湯君赫不知道該不該等他一起下樓。他拉開書包拉鏈,做出檢查有沒有忘帶東西的樣子,余里悄悄觀察楊煊的作。
楊煊似乎并沒有等他的意思,換好了鞋,便推門走出去。他的書包背在一邊,經過的時候,他們的胳膊發生了輕微的撞。
“媽,我走了啊。”等楊煊出門之后,湯君赫對著里屋喊了一聲,然后也推門走了出去。楊煊只是帶上了門,并沒有完全合上。
電梯還差六層下來,門口沒有人,過道里傳來一陣腳步聲,看來楊煊沒等電梯,直接下了樓梯。
太慢了,湯君赫看了一眼電梯門邊顯示的數字,也朝一旁的樓梯口拐。
清晨7點鐘,天還沒完全亮起來,樓道里的聲控燈被先前楊煊經過的腳步聲點亮,正昏黃地照著樓梯。
咚咚咚咚。樓道里很快響起此起彼伏的腳步聲。
湯君赫下了樓,看到楊煊并沒有去車庫,而是站在靠近樓道邊的一輛自行車旁,正彎著腰開鎖。
“欸。”湯君赫對著他喊了一聲。
楊煊抬頭看他,像是在等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爸說,”湯君赫面無表地看著他,“他今天早上送我們去學校。”
“我騎車去。”楊煊說著,把自行車鎖打開了,然后看也不看他,把車趕了出去,一條過車座,很快就把車騎走了。
湯君赫呼出一口氣,然后朝車庫的方向走過去。
楊川正站在車邊等著他倆,看到湯君赫走過來,問道:“楊煊呢?還在磨蹭?”
“他騎車走了。”湯君赫走到車邊,拉開車門坐在后排。
如果不是不知道學校在哪,他也不想坐進這輛車。不過,無所謂了。
“越來越不像話。”楊川也上了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你別介意啊君赫,他——”
“沒什麼介意的。”湯君赫打斷楊川的話。他一點都不想聽。
***
如楊川所說,潤城一中是市重點,理科三班更是臥虎藏龍的地方。在這個群雄爭霸的尖子生班,以楊煊和馮博為首的一小撮學渣,就了格格不、也格外惹眼的存在。
“況我都了解了,您就放心吧,”三班班主任邱莉從楊川手里接過湯君赫,拍了拍他的肩膀,“哪里不適應你就跟我講,我看了你之前在學校的績,好學生就不用我多說了——倒是楊煊,”話鋒一轉,看向楊川,“這孩子我實在是拿他沒辦法……”
“那孩子油鹽不進,勞您費心了,”楊川頭疼地嘆了口氣,“咱們就兩方面都使使勁兒吧,找時間我再跟他談談。”
“行,今天我也找他談談,”班主任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快上課了,我先帶君赫去班里了啊,一群孩子放假回來心還是野的,班里不知道得什麼樣。”
“您去您去,是該好好管管。”楊川跟班主任客套幾句,也轉走了。
“邱老師。”快到班級門口的時候,湯君赫開了口。
“怎麼了?”邱莉轉頭看他。
“待會兒我能不做自我介紹嗎?”
邱莉從教近二十年,第一次聽到這種請求,有些失笑道:“怎麼了?為什麼不做,你得讓大家悉悉你啊。”
“沒什麼好介紹的,”湯君赫進一步直白道,“我討厭做自我介紹。”
這已經不是請求了,邱莉有一瞬間的驚愕,然后有些頭疼地想,楊副市長這個小兒子,看來也不會比大兒子楊煊好應付到哪兒去。
“行吧,”邱莉無話可說,讓步道,“那我簡單地跟大家介紹一下你吧。”
“謝謝老師。”湯君赫很有禮貌地說。
從走廊經過,幾個教室都炸開了鍋,因為績而到矚目的高二理科三班也不例外。
邱莉帶著湯君赫開門進去的時候,班里同學正三五群地湊在一起科打諢。見到班主任進來,大家都自噤了聲回到座位上。只有馮博這個二愣子背對著門口,還在大聲說:“我靠昨天抄了一下午累得我肩周炎都要犯了——哎別走啊你們……”
“老師來了!”有人小聲提醒他。
馮博猛地住,回頭跟邱莉看了個對眼,然后灰溜溜地坐回了座位上。
“要不要給你批一周病假,回去好好養養你的肩周炎啊?”班主任瞪著馮博,然后扶了扶眼鏡,對著班里環視一圈,“還有半學期就高三了,你看看你們,有半點高二學生的樣子嗎?剛剛我從走廊一路走過來,別的班都在悶頭背書,只有我們理科三班,聲音是一樣的高,討論的卻是抄作業的容,你們可真行啊,讓新來的同學剛到就看笑話。”
胡說八道,湯君赫站在班主任后面,看著一整個班里面如菜的學生們想,明明別的班吵得更兇。
“給大家介紹一下啊,”邱莉比湯君赫矮了半個頭,把手放在湯君赫的后背,帶著他朝教室中間走了幾步,“這學期咱們班來了個新同學,——”
回頭看向湯君赫,本想跟這個新同學來個親切友好的互,沒想到湯君赫一點也沒打算搭腔,就這麼把晾在一邊。
班里的學生也抬頭好奇地看著他,不住地頭接耳。
“——湯君赫。”班主任只好自己接上話茬,“績很好,尤其是數學。新同學對班級還不太悉,班干部平時多幫助他融環境。那兒有個空位,你先去吧。”班主任指著倒數第二排的一個空座,拍了拍湯君赫的后背。
湯君赫徑自走向那個空位,把書包放到桌子上,然后坐下來。
他的同桌坐了個扎著歪馬尾的孩,這時正對著一旁的同學做了個雀躍的表。
見湯君赫坐到旁邊,把頭轉過來,小聲地跟他說話:“你湯君赫是吧?怎麼寫呀?哪個君哪個赫?”
湯君赫把書包塞到桌里,說:“君子的君,煊赫的赫。”說話的時候,他心不在焉地朝后轉頭看去,看到中間一排最后那個空空的位置——那應該是楊煊,他想。楊川說楊煊也在這個班,但他剛剛掃了一眼班里,卻沒有看到他。
“哦,很好聽啊。我尹淙,淙淙流水的淙。”同桌的生說。
像是還有話要說,但接下來就被班主任點了名:“尹淙,上學期跟你說過不能扎歪辮吧,我的話過了個寒假就過保質期了是吧?”
“知道了老師。”尹淙飛快地把頭低下,兩只手抓著自己的馬尾,象征地往中間挪了挪。
“行了,快背書吧,一會兒任課老師就過來了。”班主任又往班上掃了幾眼,然后朝門口走,剛走出教室,楊煊就從門外進來了。
“又去干什麼了?”班主任抓著他的胳膊把他攔在門口,厲聲問。
“校隊開會麼老師。”楊煊一臉無辜地看。
“你真把自己當育生了是吧?”班主任恨鐵不鋼地看他,“第二節課下課到我辦公室找我。”
“哦。”楊煊低頭看。
數學老師這時匆匆走過來,跟班主任點頭打了招呼,走進教室。
“先去上課吧,”班主任剛想錯走過去,又想起什麼,回頭說,“對了,你幫我跟湯君赫說,第二節課下課來我辦公室拿練習冊。”
“我不說。”楊煊理所當然地拒絕,“我家的況我爸都跟您講了吧。”
班主任一陣頭大:“行行你班長出來,真是被你們幾個小崽子搞得我高都要犯了,一屆不如一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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