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六時三十一分。

吉原到清水寺的距離不算遠，夜幕降臨后, 由紅燈籠裝點的吉原為了京都夜中唯一的亮, 面帶麻木之的人力車夫把車停在門口, 他們載了些客人過來。

多數車夫不準備停留，吉原散客的高峰是在子時之后，也就是西方時間晚上十一時后, 現在才六點，客人多在街上游挑選游, 哪里會離開。

太宰作西裝打扮，牽墮姬上人力車道：“去清水寺。”

人力車夫的耳朵立起來：“客人, 清水寺這個點關門了。”

“哈。”墮姬發出聲短促的嘲笑。

“就去清水寺。”

人力車夫不多說話, 拉起車前的鐵格擋便跑, 他材瘦削，腳掌卻很大，骨架也結實，拉車跑得飛快。京都的主干道用瀝青鋪過，大車傾軋地面行得平穩無比。深秋的晚風拂起墮姬的秀發, 三兩云鬢從發髻中跑出來，太宰看發被風吹，不知怎麼的玩心大起, 干脆手落的發簪。

長發在風中飛揚。

“喂，你混蛋啊！”墮姬開口, 風一陣一陣灌進里, 太宰的笑容融化在空氣里, “不是很好嗎？你的頭發又長又亮，像天邊飛揚的綢履帶。”

墮姬對他的吹捧十分滿意，哼了一聲沒說別的話。

清水寺與吉原間有十五分鐘的距離，街上萬籟俱寂，除了從住宅窗里出的暖橘燈外，只有清冷的月照耀大地，墮姬看周圍的風景，深秋的寒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興致缺缺，對寺廟不興趣，哪怕是聞名全國的清水寺。

鬼進寺廟，還有比這更嘲諷的事嗎？難不讓進去吃得道高僧？

[嘔，我才不要，他們的一定又老又柴。]

到清水寺門口后太宰扔給人力車夫幾倍的路費，他說：“你在這里等我們，一會兒還要拉回吉原。”他是個慷慨的客人，剛才的一筆車夫要辛勞幾天才能掙到，車夫連連點頭道：“沒問題。”

清水寺建在音羽山上，車夫把他們拉到石階堂下，仰頭去，道道階梯相連一路通往半山腰，街兩旁沒有燈柱，甚至連燈籠都看不見，只有一片幽靜。

奇怪的是，此無的夜景不顯詭譎，反倒是充斥著佛門特有的莊嚴寶相，神圣的氣息讓墮姬有點兒心理上的不快。

[我是鬼哎！到這種地方有什麼意思？]

都想走了，哪里知道太宰的手死死扣住的手腕，幾乎是強地請求：“一起上去吧。”

[奇怪，好像有點眼……]

眼前晃過一幅畫面，也是太宰治，臉孔比現在年輕，服也不同，畫面中的他服更加破舊，簡直像是花街的流浪客。

“別去，小梅。”他說，“等夫太郎回來。”

“不行。”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太宰的手被甩開，沒有惡意，只是要擺他，“那人約好給我一大筆錢。”冷靜地說，“馬上就要過冬了，靠你和哥哥本不夠。”

墮姬先甩頭，后又眨眼睛，把影像甩散了。

[奇怪。]

[真奇怪。]

不知不覺間已經爬到山門前，清水寺是富有唐國彩的建筑，立柱是朱紅的，太宰彎曲指節在后門上敲三下。

“咚——咚——”他敲門的聲音恰好與寺廟撞晚鐘之聲相融，有意思的是，門人竟聽見了太宰發出的聲音。

門緩緩打開，走出來的是位高僧。

墮姬也沒法形容，總之你看那披袈裟老頭的模樣，就知道他跟尋常小沙彌不同，他上有氣，跟鬼殺隊的柱不一樣，又肯定非凡人。

他還雙手合十與太宰見禮。

[越來越詭異了。]墮姬在心中大喊，[怎麼回事，他怎麼跟和尚又有關系了，難不要出家？開什麼玩笑，他是那塊料嗎？！]

在墮姬混的時候，太宰拽著的手拉進第一道門，門是遠近聞名的清水寺紅楓，或許是佛門的楓葉比其他地方要富有力量，到現在還沒落完，若早上來看，漫山遍野一片火紅。

“我猜你看不到上午的楓林，只能這麼做。”

他從外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火柴頭生熱燃起橘紅亮，鬼的夜視能力向來不錯，可那也需要你用心去看，直到太宰抬手，墮姬才意識到，兩側的樹海有些奇怪。

樹本不算蓊郁，別傻了，已經要冬天了，怎麼可能有茂的枝葉？樹枝多有些寒磣，正因如此，那些懸掛在杈丫上的小球，可能是小球吧？顯得格外詭異。

太宰用火柴去點線，墮姬迷迷糊糊想：[怎麼還有線？]

“無法在白日看見火紅的楓葉，只能將夜晚照得像白天。”在他說這句話時，火焰順線條一路向下，點燃了一枚又一枚圓形的小燈籠，沒人知道這一火柴點亮整片樹林的技是什麼？看太宰的模樣，誰都不會驚訝于他擅長奇技巧。

燈籠穩在既定的位置上，火傳遞迅速，卻巧妙地避過每一片樹葉，隨秋葉寒風的吹拂，火蔓延得更快，不出三五分鐘，大半楓林被掩藏在枝椏間的小燈籠點亮，即使在夜晚也亮如白晝，他就是創造出了奇妙絢麗的盛景。

無數人、無數在吉原尋歡作樂的人抬頭，看清水寺，夫太郎瞇起眼睛，變鬼之后他的目力超尋常人類，因此可以越過重重山，瞥見林間的點點，他想到了夏日的星空，無數閃爍的星星構明亮的星盤，籠罩著靜謐的大地。

“呀。”小枝遠眺說。

“嗯？”蝴蝶忍抬頭。

“。”富岡義勇看看，又埋頭向前跑。

墮姬，毫無疑問，驚訝極了，甚至可以說被到了。

鬼被人的撼，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楓葉倒映在清澈的閃著的瞳孔里，像一簇燃燒的火的火焰。

哪怕是被夫太郎敲著說豬腦子的，也能理解一件事：“這個……這麼多燈籠，花時間的吧。”心虛之從測涌現，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虛，只是面對太宰，墮姬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缺了什麼，以至于不能在他面前起腰桿。

“還行。”太宰的回答極富有文學家的浪漫彩：“花了一百五十個秋天。”

……

1763年，秋。

森禮是清水寺年輕的主持，時人常想佛法修行，越久越深，除非是天生有神的佛子之外，對經文的理解都要靠時間來積累。

他的運氣和悟一樣好，到中年后就為了清水寺的住持，它是全國排名很靠前的寺廟，森禮也一躍而日本最知名的高僧之一。

一天晚上，他在寺院中修行，忽聽見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打開門口，是位年輕的施主。

他從這位施主上看見了一點兒東西，不是說他俊秀的臉或是良好的教養，而是紅外皮下更加深邃的靈魂。

森禮雙手合十，口念“南無阿彌陀佛”，只道：“施主是要我佛門？”

他看見了一位天生的佛子，這是僧人獨特的應。

“不。”讓他想不到的是，那名超人世的青年說，“我只是希您能收留我一夜。”

好吧，他看上去有點狼狽，衫襤褸，像從社會底層的坑里爬出來的。

可任何人看見名為“太宰”的青年，最先注意的永遠不是他的長相，而是他神佛似的氣質。

太宰說：“我看了好幾次音羽山的紅楓。”

他一落拓，輕聲說：“希也能看到。”

1764年，秋，這名年輕人再度敲開了清水寺的大門。

……

/“說來有趣，明明發生了那麼多事，我看與他死，又看他們活，在花柳街與不認識我的花魁錯而過，到頭來想做的事還和1763年時一樣。”

“我想帶去看紅葉，夫太郎就算了，男人的話只要躺在吉原的屋頂遠眺清水寺就好，他不喜歡出門，仰頭就能看見的遠景剛剛好。”

“小梅很鬧騰，想出去玩，肯定是要自己爬上音羽山的。”

“哪怕只能在夜晚出門也沒關系，一定有辦法把夜晚照耀得與白天一樣明亮。”/

……

墮姬玩得十分盡興，清水寺的紅楓不僅麗，還滿足了為的虛榮心。

想太宰一定是得要死，否則怎麼可能干出這種事，哎，沒想到，這家伙還浪漫的，好吧好吧，我就原諒他老是占據我的房間，還要我養他這件事。

得意洋洋，像一只開屏的孔雀，回去的路途中沉浸在絕妙的幻想世界里。

[真是的，有這樣瘋狂的慕者我也沒有辦法，等回去之后找個機會把他變鬼好了，知道我給他變高貴生服侍我的機會，這家伙一定會得痛哭流涕。]

人力車行至吉原門口，巧合的是，富岡義勇也正好到那兒，他視線越過人群捕捉到了太宰的背影高聲喊道：“老師！”

太宰才扶著墮姬下車，他就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太宰邊上，毫不顧墮姬一張“你這小鬼想死嗎”的臉，生生/兩人之間，把洗干凈的漆木盒子遞給太宰。

“您的東西。”

太宰晃盒子，聽里面“嘎啦嘎啦”的聲響，是尖銳撞擊盒壁的聲音。

他說：“幫大忙了，義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