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決潘尚希的告示,高懸已過三日。
三日,韓朗未得韓焉半點音信。
於是第四日一早,韓朗決定不再守株待兔,派出流雲親自巡查,一定要得到韓焉的最後答復。
-
杉林蘭谷,楚香佩寒。
一落魄布書生背靠山石,坐在地上喝酒,幕天席地,歡暢淋漓,非常自我。
在他面前,單膝落地的正是僕僕風塵,尋來的流雲。
而那半醉書生不是韓焉,又該是何人?
流雲施禮:「大公子,我家主子說你託他該辦的事,他已經做到了。命小的今天,一定要等你的回話。」字句清晰,卻也並不客氣。
韓焉閉目揚脖,又向裡灌倒著烈酒。
流雲依舊跪地,不。
許久後,韓焉才睜眼譏笑道:「怎麼你家主子就那麼沒耐心?我倒想問問清楚,如果我今天真的不答應,你當回去怎麼差?」
流雲將頭垂得更低,話裡著忍:「主子沒代,只說流雲一定要大公子答復,才能回去。大公子要耗多長日子,流雲自當奉陪。」
韓焉大笑著,站起,拍拍上的塵土:「好!那你就等吧。」
流雲微頓,頭沒抬起,慢慢握拳:「請大公子恤。」
韓焉皺眉,輕晃著子,走近流雲俯探而下:「憑什麼?」
當他那「麼」字之音,尚未吐出舌間。流雲已經指間發力,彈出棋子,剎那出招,勁風裡捲帶著濃濃的恨意!
圖窮匕現!
韓焉一驚,吸氣側而退,酒醒大半。
一棋子錯而過,一子過韓焉臉頰,留下淺淺痕一道。
韓焉並沒了毫,冷笑著還招:「韓朗就只派你行刺,未免太小瞧我了吧?」
流雲抿不答,咬牙應戰。
可惜,他本來就不是韓焉的對手,也並不擅近攻擊。
這次突襲不,就等於宣告了流雲的潰敗。
面對韓焉,流雲只有招招挫。
最後流雲倒地不起,鮮塗地。
韓焉走上前,手提流雲的發,他抬頭對視。流雲怒目而對。
這次,終於讓韓焉看清了流雲的眉目,他心猛地像被細線牽了下,忙收回手。
流雲頭「撲」地陷地,沙塵飛揚。
韓焉擰著眉頭,驚問道:「你是隨雲的什麼人?」
流雲掙扎地起,無力撐地,橫目啐他:「你還記得我姐姐的名字,不容易啊大公子!」
韓焉啞然,原來隨雲是這小子的姐姐。
隨雲自小就被韓家看中,定為韓焉的武;從三歲起陪伴韓焉練武,將韓焉奉為神明。
二十餘年的朝夕相伴,已經昇華,蛻變為更深的默契。
可韓焉無,居然在自己功潰那日,親自送上了極樂。
「你,敬你,心裡只有你。可你為什麼這樣對?」
韓焉退開一步,漠然看著已對自己毫無威脅的流雲,搖頭淺笑:「你是不會懂的。」
殺是為好,神是不能失敗的。的神就是韓焉,所以他是不能讓看到自己的失敗。
神怎麼可能失敗?所以隨雲是該死的,而他殺,是對最好的恩澤。
關於這些,世俗的外人,怎麼可能會懂?更何況……
「殺你姐姐的,不是我。是韓朗!」韓焉的聲音有些發。是韓朗的錯!不是韓朗,他和隨雲,絕對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想到這裡,韓焉又開始恍然:「原來,不是韓朗指示你來殺我的。」
流雲聞言,笑笑,鮮汩汩地從他口中湧出,「主子一直教我堆棋子,為的是讓我能沉住氣。可惜到頭來,流雲還是辜負。」說到這裡,流雲的眼睛有些泛紅,最後是他憋不住這口氣。
是他努力想忘記,姐姐那死不瞑目的神;卻在見到韓焉後,功虧一簣。
韓焉趑趄不前,想饒了流雲獨自離開,走出幾步後,人又不自覺地轉回。
無奈地手按掐,扣住流雲的心脈,「我還是覺得,我不虧欠你任何東西。」
生死一線,流雲索闔目,將心一橫。
「噗」!腥噴淋了韓焉一,和著寒風,伴著幽幽蘭香,飄四周。
寒風颯颯,飛鳥驚恐地悲鳴,紛紛振翅高飛。
紅日當空,勝嫣紅。
-
韓府書房。
韓朗跪坐在流雲一直坐的團上,做著流雲平常玩的遊戲,堆棋子。
日落月升,流雲還是沒回來。
屋外,歸巢。
韓朗突地心就是那麼一,眼睛死盯著棋子,若有所思。
如果流雲能沉住氣,那他一定能安然而歸。
可是,偏偏韓朗很了解流雲,他知道流雲不會,也就是說流雲一定會出手。
那就意味著,流雲的生死,是韓朗親自丟給了他哥哥韓焉來掌控。
如今天韓焉念舊,流雲必定能活。
如此這樣,以後韓焉也極有可能會念著種種義,不記前嫌地效忠皇帝。
如果相反,韓焉殺了流雲。
韓朗手中的棋子,屏息瞇眼。
那他這個哥哥也沒有活在這個世上的必要了。
他必殺韓焉,永除後患。
走出這步棋,無險,卻讓他傷。
韓朗的手平靜地將子落下,沒帶一。
棋子越堆越高,每堆上一棋,他都用了心,很用心。
「喂!出大事拉,出來個活人啊,要死人啦!」破鑼的嗓子,震晃著門庭,這時候居然傳來了華貴的聲音。
與此同時,流年沖進書房,惶惶道:「主子,流雲他……」
韓朗猝然站起,棋盤順勢被掀翻。
「嘩」一聲。
棋子散落一地,逐漸轉晃而定,非黑即白。
-
屋子裡,流雲躺在床上,人已經昏迷,卻並不平靜。
不平靜的是他的,他全沒有因為流雲的不醒人世,而停止慉。
這沒意識地,是出自重創的本能抗拒,不停地在向外汩湧,但因道被點,流得極慢,不會死絕。
屋子裡搶救的幾位大夫忙碌,流年面無表地站著,傻眼了半天。這屋子甚至還能到,流雲冒出的溫熱。
沒等到結果的韓朗,已經知道了結果。
流雲武功全廢,命無礙。
要韓焉念舊,必須付出代價。
韓朗眼盯著地,默然準備離開。
出門前,地上出現一個淺長,張開雙臂的影子,攔住了他的去路。
韓朗抬頭,是救流雲的恩人之一,華貴人。
韓焉算是客氣,將流雲丟在韓府附近,而華容主僕二人,機緣巧合,在生意開張前,正好路過。於是華貴不計前嫌,將流雲背進韓王府。
韓朗不自覺地掀起角,月下影造的影子,要比這位真人的形象完得多。
「他還沒醒呢,你就這樣離開了?」華貴人不可思議地質問。對於任何人,這位韓太傅好像都不關心死活。
韓朗側目,懶得回他,大步繞開,一眼瞧見旁邊垂手的華容,順勢敲了敲他肩:「跟我來,你要的扇子做好了。」
以前送華容的小鼓,可以說是巧奪天工;而今賠扇子,如用一個字形容,那就是——「重」。
黑褐玳瑁作架,足赤金子為骨,沉甸甸能死人。
金銀雙線織點綴的絹綃扇面,明晃晃地亮。
絳紫的扇綴,垂吊的那紅珊瑚,也是獨一無二地緻。
說俗不俗,講雅非雅。這把扇子如果拿到大街,那絕對契合華容格,迎風一亮就是一句話:「咱是有錢人,打劫我吧,千萬別客氣。」
「符合你上回來書房提的要求吧。」韓朗喝了口茶,閒閒地問道。
華容拿起扇子,眼珠子突起端詳,然而沒過多久,就覺得腕子有點吃力。
不過這不妨礙他開扇的瀟灑,兩指一錯將扇全開後,他將扇攤開在韓朗案桌上,點了下空白,隨後親自研磨。
韓朗懂得他的意思,不就還「殿前歡」三個字嗎?他利索地執筆,筆尖吃飽墨,擺好姿勢,卻未筆,「在我寫前,你把你另個要求也說了吧。」
華容搖頭,手勢表示並未想好。
韓朗漠然將筆架回筆山上,人往後靠。
「古有曹子建七步詩,今天華容你也在七步之回我吧。」
「王爺想反悔?」華容比劃。
「誰說本王會反悔?我只是不喜歡拖欠,你若七步不說,我就另施他法,打到你想出來為止。放心,保證打不死的。」韓朗看著扇面,平靜無波。
華容轉眼珠,委屈地邁出第一步,雙手擺:「王爺心不佳,也不用拿我出氣吧。」
「一!」韓朗抬頭,看他。
「王爺,心不好,是為流雲吧?」
「二!」韓朗目不轉睛。
「流雲的傷還真厲害,會變殘廢吧?」
「三!」數數聲照樣地斬釘截鐵。
如果當年曹植七步自救功,那今日華容三步就想出了明哲保的辦法,可否算上更勝一籌?
「華容可以暫時代替流雲公子,照顧王爺,鞍前馬後,義不容辭。」華容比劃,一幅忠心為主的狗腔調。
頭又開始暈眩,韓朗抬手,習慣地了太,隨口就說了句:「好。」
話出口,他就驚覺自己的疏忽,正想反悔。
可華容已經上前,兩手上抬,在他頭頂做起按。
按想來他學過,不過一會功夫,韓朗的暈眩就減輕了,兩眼難得清明。
應了也就應了吧,韓朗暗想,見華容用朝著扇子努努,旋即又無奈地笑,再次提筆,在扇上揮灑寫下三字:殿前歡。
得了便宜自然還要賣乖,華容咧,大冬天裡搧著那沉死人的扇子,一路在寧王府展覽,去找華貴回家。
路上經過門生們住的院落,他愣了下,不自覺往裡打量一眼。
林落音已經不在,早騰達去了邊疆。
片刻之後他就猛醒,嘆一記,繼續搖扇準備開路。
就在這時門裡一個悶響,有東西「忽」一聲飛出門口,正巧落在他腳下。
華容打量四周,好奇地勾了下頭,發現全是些林落音的。
其中有一件赭長衫,正是暈那天華容見他穿的。
看來王府是來了新門生,林落音的東西是騰房間時被打掃出門。
華容彎腰,也不知是為什麼,將那件長衫鋪開,居然是很細心地把所有東西理好,打個包袱扛上肩頭。
很快就到了流雲房間。
他出食指,小心地敲了敲門。
沒有人回應,屋裡流雲已經醒轉,正目空盯著天花板。
而華貴立在床側,吸了口氣又開始聲如洪鐘:「武功沒了有什麼,再從頭練不就是。這不就像吃飯,拉完再吃,力氣不是還會回來!」
流雲還是沒反應,不理他,改盯床板。
華容指,又重重敲下房門,比手勢:「華貴我們回去吧。」
華貴見到,憤憤看流雲一眼,又憤憤轉,扯嗓門:「回去就回去,誰希罕在這看他的死人臉。」
說完又出腳,有意無意「匡噹」一聲帶翻了痰盂。
華容揚眉,似乎明白點什麼,也不敢惹他,跟在他後面一路暗笑。
「笑什麼笑!」快到家門時華貴終於發覺,一叉腰:「我現在去買菜,晚上喝苦瓜百合黃連湯,你給我好好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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