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主子該了。」外頭西窗又叩。

韓朗起，站在窗下，了個懶腰：「我準備去遊山玩水，順便野合，華總不知道有沒有興趣。」

華容打手勢，很認真比劃自己很有「趣」，一邊扶著腰立起來，站到韓朗後。

西窗這時突然叩得了，外頭那人聲音急促：「主子趕快，外頭好像來人。」

天這時還未大亮，韓朗乘夜翻出西窗，出一隻手去拽華容。

華容上掛在窗口，腰還是的，也仍舊使不上力，就像死木頭一樣卡在原。

韓總攻一夜貪歡，居然不能將他拔起，只能眼睜睜看著院門被人撞開。

凌晨霞破曉，那人一暗銀長衫，步伐急促卻仍不失優雅，居然正是韓焉。

機會稍縱即逝，韓朗再沒有猶豫，一翻上屋頂遁走。

而華容仍然像木頭，掛在窗口，探出半個子，衝韓焉咧一笑。

韓焉走近，仔細打量他，手裡也有把扇子，啪一下打在他額頭：「華公子這是做什麼，掛窗口賞月？月亮已經落啦！」

華容手，示意自己不能回話。

韓焉抬頭看屋頂，揮手示意隨從上屋頂去搜，一邊側頭撇向華容：「華公子可以比手勢，我能看懂。」

華容訕訕，比劃：「回大公子，七天已過，我來觀賞日出，順便詩作賦。」

「詩作賦？」韓焉失笑：「華公子比來聽聽。」

華容扭，艱難地從窗口爬出大殿，咧乾笑。

屋頂的隨從這時下來，附耳韓焉：「屋上的確有人，不過已經走了。」

韓焉的臉頓時黯沉，抬手理袖子，冷哼：「華公子真在詩作賦？還是在夜會韓郎？」

「是在詩。」華容比手勢，委屈蹙眉，走到院裡，撿枯枝開始寫字。

「寵辱不驚，後庭花開花落，去留無意，前門鳥進鳥出。」

寫完這句之後他繼續乾笑，比劃：「我不學無，作個賦也作得勉強，大公子見笑。」

「後庭花開花落，前門鳥進鳥出……」韓焉冷笑，一邊誇讚華容才了得，一邊卻是反手，掌心印在他心門，將他震出足足三尺。

翻臉無出手狠辣，這兩兄弟還真是如出一轍。

「就算詩詞那個……不雅，大公子也不用發這麼大脾氣。」華容咳嗽，艱難比劃，「撲」一聲吐出口來。

「我不是韓朗，沒功夫和你調說笑。」韓焉上來，揪住他領將他拎起：「方才那人是誰？！去了哪裡？你記住，這句話我只問三遍。」

「第二遍，方才那人是誰，去了哪裡？！」半個時辰之後，韓焉在廟裡一間偏房裡冷聲，繼續理他的袖管。

華容苦臉，比劃：「大公子，我可不可以去撿回我的釦子，方才被你揪掉了，那顆可是上等翡翠。」

「不答是麼，好，好得很。那麻煩華公子進去，好好泡個澡。」韓焉將手一指。

指頭那端是個木盆，裡面水汽氤氳，墨黑，不知擱了些什麼。

華容眨眨眼，比劃：「多謝大公子恤，知道我七天沒洗沐上餿得很。多謝多謝。」

「怎麼啦！」

屋裡這時突然響起一聲霹靂，華貴人和他的大嗓門一起駕到。

「啟稟大公子，屋頂那個人是我，我天天都監視我家主子，看他到底清不清修，防著他勾引和尚！」聽清楚原委後他的嗓門就更大，脖子一梗義薄雲天。

韓焉嗤笑了一聲。

華容則連忙比手勢：「你有空在這放屁，不如去院裡，幫我把我的釦子撿回來。」

之後就開始外套，仔細疊好，比劃：「大公子我穿不穿衫？」

韓焉不耐煩地咳嗽了聲。

華容知趣，連忙鑽進木桶，人沒進那黑，只出一個頭。

「華公子慢慢泡，慢慢想。」韓焉一甩袖，回頭推門而出：「隔日我會來問，第三遍。」

－

「第三次了，一日之三次攻城，他月氏國真是瘋了。」

同一時刻嘉礱關，副將在城門之上慨，一雙眼熬得通紅。

「拿弓來。」一旁林落音發話，上戰甲染，聲音更是嘶啞不堪。

副將聽命，將大弓遞到他手間，嘆了口氣：「韓太傅剛剛故他月氏就乘來襲，也不知京城形勢如何，韓大爺能不能穩住，這日後朝綱誰來把持。 」

「朝綱誰把與我無關，但我大玄朝的土地，卻由不得他月氏蠻夷來犯。」林落音冷聲，搭弓弦，將一尾長箭擱上。

胳膊很酸像注了鉛，兩隻手掌更是殺到麻木，虎口上鮮都已經凝結。

不眠不休心累，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以為心事能夠就此下。

可是現在滿耳都是廝殺怒吼，自己卻彷彿仍舊分神，看見雲端有個綠影，正搖扇子無所顧忌地笑。

「韓朗死了，不知你現在如何。」最終林落音嘆氣，在心底暗問了句，瞇眼發力，將那一箭凜凜出。

天這時破曉，箭尖迎閃亮，象尾遊龍，嘶著扎進了對方副將咽。

－

山是好山，黛如畫。湖是好湖，一碧如洗。

韓朗在湖邊架了張小桌，拿紅泥小爐溫了壺好酒。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以口綿甜著稱的晉城竹葉青，嚐到裡卻微微發苦。

後有人走近，跪低：「流雲拜見主子。」

韓朗不回，將酒『嘩』一聲悉數倒了：「你來做什麼，我不是跟你說過，沒有要事你不要找我，好好留在京城。」

「皇城裡面回報，楚陌和大公子串通一氣，現下皇上已被。」流雲緩聲。

韓朗冷哼一聲。

這個當然不算要事，楚陌和韓焉串通，而後帶皇帝去納儲格找尋奏疏，這樁樁件件，他有哪樣不是一清二楚。

做皇帝的沒有帝相，這是他的責任。

推他一步走困境，也許他自己就能站起來。

事一直在自己掌控，韓太傅能有今日，絕對不是偶然。

唯一的意外就是那杯毒酒。

「皇上如何和我無關，以後這些事不必回稟。」一個細小停頓後韓朗道，還是不回。

「潘元帥傳話，無論如何，他只效忠主子一個。」流雲繼續。

韓朗又哼一聲，慢慢迴轉，俯低看他：「你到底要說什麼，乾脆點，不要盡回些無用的。」

「潘元帥當然和我一條心，因為他知道我沒死。」見流雲低頭他又沉聲：「你趕來，不會就是告訴我這些廢話吧。」

流雲將頭垂得更低，聲音也弱，哼哼：「那個華公子在寺裡，被大公子拷問，主子意思如何？」

韓朗立刻會意，笑得快活：「這個問題，是你家華貴人問你的吧？」

流雲不吭聲，臉慢慢燒紅。

華貴人飛到府上，追問他韓朗是否沒死，要他去德嵐寺救人，大嗓門是如何轟到他快要失聰，那形實在是不大方便在主子跟前描述。

「是小的想問主子該怎麼辦。」他期艾，聲音益發低了：「華公子已經被盤問了兩天，那個……大公子的手段，主子是知道的。」

「他使這些手段，就是想著我回去救人，又或者派人去救，好證明我的確沒死，這個我想你也知道。」

流雲沉默。

「我這個大哥很了解我，所以看住華容讓他守靈，為的就是拿他作餌。你放心，只要他一天懷疑我沒死，華容就一天不會有事。」

「可是大公子的手段……，華容怕是要吃大苦。」流雲遲疑。

「那又怎樣。」韓朗冷笑了聲，回倒酒，在湖邊立定：「你的意思是我應該介意？」

流雲垂頭，不敢回話。

韓朗又哼一聲：「哪有什麼苦是華總不能的，而且當日，他是故意要留在寺裡，故意不跟我走。我一個將死之人，管不了那麼多，現在只想遊山玩水圖個快活。」

言畢就抬手，將酒一飲而盡。

烈酒衝進嚨，滋味好像益發地苦了，他將眼半瞇，不知不覺已經握拳，將酒杯得碎。

兩天，泡澡兩天的結果會是怎樣。

華容目前的表現是像浮，臉孔煞白，隔很久才一口氣。

韓焉現在就在他跟前，恩準他出兩隻胳膊比劃，泡半浴。

「泡澡的滋味如何華公子？」韓焉上前，抄手掠了掠木桶裡冰涼的水。

華容氣，一下比劃一下：「一開始還不錯，那個……草，在我腳底板撓。」

「哦。」韓焉應了聲：「我忘記告訴你，那草做『箭』。」

「見就鑽，見就長是麼。」華容點點頭：「多謝大公子指點。」

就這幾句話的空隙，木桶里水草又長，長到和他齊腰，細須盤上來，纏住了腰節。

說是箭，倒也不是一箭穿心那種。

這草需要養在藥裡，一開始只有人一隻拳頭大小。

華容剛剛進去泡，那草還真的很逗趣，不停撓他腳底板。

撓久了華容忍不住笑，就在一個吸氣的空當，草里有細須，很細很細那種，『忽』一下穿進了他腳背管。

鑽進去之後它也不貪心，不往深扎，專鑽管，最多不小心把管鑽破，刺進裡半寸。

那覺就像一繡花針在管裡游走，還很溫，時不時扎你一記。

一開始華容也不在意，能夠很活絡地翻眼珠，表示鄙視。

慢慢地桶裡就開始有了，『箭』見，那就開始長，鑽管的細從一變兩，兩變四，到最後百上千數不清。

這澡泡得好，洗得徹底，連每管都洗到，服務絕對周全。

「現在草長多高了？」韓焉又問，回頭吩咐添熱水，說是別把華公子凍著了。

下人立刻來添，『箭』遇熱興，一起鑽破管，撲一聲扎進。

華容在桶裡搖晃，憋氣比劃：「剛才……到腰，大公子一關懷，現在……到胃了。」

韓焉瞇了瞇眼。

「有句話我想我應該告訴你。」略頓一會後他俯：「楚陌不知道你認不認識，我和他有個約定，只要他助我，我最終會放他和你自由。」

華容眨眼，表示迷濛。

這消息他自然知道，昨天那字條不是第一張，也不是林落音寫的，送消息那人是楚陌。

楚陌的意思是要他等待，說是他已投靠韓焉，不日就可得自由。

自由。

想到這兩個字眼他就發笑。

來京城已經兩年有餘，那些把他在下的人們不止一次曾經提到韓焉這個人，提到他的事蹟。

因為政見不和，他將自己自小唯一的好友凌遲，曝三日殺儆猴。

擁太子事敗後他親手殺了自己的人，理由簡單，只不過不想讓看見神一樣的自己挫敗。

如果楚陌知道這些，估計就不會這麼稚，認為韓大爺仁慈，會有可能留他活口。

韓家兄弟，如果能比較，韓朗還算善人，大善。

這也就是他為什麼不肯跟韓朗離開，死活非要留在京城的因由。

總有法子能夠通知楚陌，韓大爺比韓二爺更加狠辣，絕對絕對不能投靠。

當然這些他不會說給韓焉。

大爺們的話他一向不反抗，一向擅長裝豬充愣。

「這麼說，你不知道楚陌是誰？也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韓焉嘆了口氣。

華容眨眨眼。

「你想不想我拉你出來？這草的扎在木桶，離不開藥，可是也捨不得你。你想不想知道，如果我強拉你出來，後果會怎樣？」

華容眨眨眼。

「第三遍，我問你，那人是誰，去了哪裡！」

華容又眨眨眼。

「如果你再眨一下眼睛，我就當你拒絕回答，立刻拉你上來！」

華容噎住，立刻不眨了，鼓著眼睛氣。

這一鼓鼓了很久。

可是他到底他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不眨眼。

桶裡的水汽漫了上來。

華總的眼皮終於不堪忍，小小……小小地……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