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眨一下就是拒絕。」

木桶旁韓焉嘆氣，再無二話，立架住華容臂膀，往上死力一提。

華容雙腳騰空，盆底水草果然對他無限依，全數鑽出管，挽住他。

「最後的機會。」一旁韓焉冷聲：「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華容氣，就算有心招供，這會子也沒有力氣比劃了。

韓焉一時怒極，真的使上真氣，雙手「忽」一聲高舉。

水草被拉到極致，終於不支，腳麵上的那十數最先剝離，掙扎撤出管，

順帶生生扯落了腳麵大多數皮。

華容張口，嚨呼出一口熱氣，依稀竟有聲極低的嗚咽。

到這時候仍不昏迷，就連他自己也不能置信。

「還好命上沒草來鑽。不過就算鑽了也無所謂，反正也是閒著。」到這功夫仍有心思想這種邪念，他也絕頂佩服自己。

旁韓焉還在發力，只需再舉半尺，他下半截就絕對溜，好比案板上的鮮，絕不會再有一塊皮了。

「還請大公子開恩。」屋外突然響起人聲，那聲音韓焉識得，正是流雲。

門外守衛立時通報，詢問是否讓來人進來。

韓焉停住作，將華容舉在半空，發聲讓人進門。

門口開，流雲在他後半跪，跟腳進來的華貴卻不客套，舉起手裡柴刀，拼死力將木桶砍了個窟窿。

摻的藥嘩嘩流了滿地，那水草立時萎靡，不消片刻就已死絕，只需輕輕一扯，就從華容管落。

噩夢終結。

半空里華容虛，連眨眼皮都已不能，一雙腳懸在半空，腳背像被鐵梳的齒深深梳過，一條條傷口縱橫流著熱。

也許是被這形嚇住，華貴平生第一次失語，本天都沒能蹦出一個字。

「誰借你的膽，讓你來壞我的事。是你那魂不散的主子麼。」韓焉甩手，聽由華容墜地，擺落到了跪地的流雲眼前。

流雲低頭：「小的和華貴關係非常，這個大公子想必知道，所以藉膽給小的不是別人，而是心。」

韓焉冷哼，拂袖高聲：「外頭人聽著，給我再送一隻木桶進來。」

華貴聞聲怔怔，將那柴刀舉高，擺了個預備拼命的姿勢。

「大公子可知道林落音。」地下流雲猛然抬頭：「可能大公子不知道，留下華容命，就是對林將軍施了大恩。」

韓焉頓了下，這次沒有反駁，回看了看他，終於將手垂低。

－

皇宮一片靜，死靜死靜。

窗外漆黑一片，夜風如四竄。

偌大個殿堂空空曠曠，當今天子只能看著隨風搖曳的火苗，解悶。

黑暗裡有腳步聲靠近，皇帝起初並不介意，而後他越聽足音越覺得不對，倏地回頭。頃刻淚水迷了眼，他又狂眼淚，死睜大眼，盯著來人，不是錯覺，真的是韓朗。

他衝過去，一把抱住，扎進那人懷裡，溫暖如舊，韓朗沒死！

「皇上，臣是來道別的。」

「你還在生我的氣？」皇帝停止泣抬臉，忙手劃詢問。

可惜該懂的人，卻波瀾不驚。

「我錯了。」皇帝做著同樣的手勢，一遍又一遍。

「皇上是從未想過，能將毒藥換假的吧？」韓朗問話出口，年天子頓時頹然垂下手，癡冰冷的大理石地磚，明鑑如鏡，映著韓朗的笑容。

「陛下，當韓朗是神，還是當時真想殺韓朗，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那杯毒酒可以說徹底讓韓朗寒了心，他們再也回不到原點了。

「那月氏國犯境，你也不管嗎？」小皇帝周懷靖猛地再抬頭，手語的雙手得厲害，「只要你回來，你職俸祿可以再升的。」

韓朗聞言一愣，搖頭苦笑，「陛下，韓朗從來就不是什麼忠義之士。」多個日月相守，心居然如此遙遠。

「我可以告訴韓焉，你還活著。」

「我不怕死，卻不希來送死。你告訴了他，又能如何？」

皇帝不管一切，死死環抱住韓朗，雙手扣。

韓朗角勾笑，突然出手點住了皇帝的道，親吻他的額頭，每親一下，就掰開他的一隻手指。至始至終他臉上的笑容沒減一分，卻也沒增那麼一毫。

「皇上要記得，往年單單蘇州一府就能糧二百萬石，超湖廣以下任何諸省，浙江、江西二省相仿，無論發生什麼，糧草供備一定要充足。」

「西南括疆順利，表面人口眾多，卻不太穩定，丁參軍，要慎重三思。」

皇帝口咕隆發聲，淚一滴跟一滴淌下，滴滴落在韓朗手上，韓朗笑笑，用袖幫他把臉拭乾淨。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臣請告退。」

從來對他的君臣大禮，韓朗一向不夠上心；如今真有了這層心思，算是第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

行禮參拜一完，韓朗果決地站起，向外走去，未曾回看一眼。

風裡燭臺殘火晃，掙扎了許久，「哧」地熄滅。

那黑暗好像無邊無際，將人心最後的亮都要吞沒。

皇帝退後，覺得口空，好像心臟已被韓朗順手摘了去。

恐懼象蛇一樣冰冷，盤上了他心，又升上他咽，好像一把絕的劍，居然一下砍斷了他嚨裡那把大鎖。

有氣流在管裡嘶嘯，從驚嚇失去聲音那天起，已經整整六年，他沒有試過這種麻的覺。

「韓朗！」

黑暗裡突然發出一次嘶啞的喊聲，隨後又次轉為嗚咽無語，最後在殿堂的迴聲中歸於寧靜。

這一聲，得實在是——太遲了。

韓朗再見華容，昏迷的青蔥平躺在床上，看著倒安詳。他了華容涼涼的鼻尖，「真笨，就算招出是我，他又能把我怎樣？」

這回青蔥不爭氣，居然沒醒。韓朗也不再弄他，走到床尾，手將薄被起，見雙腳已經包紮妥當，白條結實包著兩條小，一蔥二白。

韓朗皺眉，出防的刀，割開白布，作勉強可以稱上輕手輕腳。

拉開布條，裡麵餡馬上呈現在他眼前，沒沾上一人皮，也沒有一滴，沒半分淋淋的覺。比菜市場沒皮死豬蹄胖還乾淨，唯一證明還不是死的是，小肚還能因痛覺，不自覺地微微。

韓朗呼吸起伏，輕問站一邊的華貴和流雲，「你們塗過止藥？」

流雲點頭。

韓朗搖頭，帶著懊惱，「這傷可不能用止藥。」

華貴瞪韓朗，竭力低嗓門，明顯不服，「不用藥，見他流到死嗎？好不容易才讓止呢！」

韓朗皺著眉頭，橫了他一眼，拿起刀，就在華容小上劃了道口。

「你做什麼！」華貴放開嗓門，人向前衝，卻一把被流雲拽住。華貴扭頭轉瞧流雲，「放開我，他又不是我主子。」

流雲抬起下，示意華貴看仔細。

華貴開流雲的手，看華容的腳，半滴都沒流出，「怎麼會這樣？」

韓朗抿，又深劃一刀，出刀那刻，另隻手指摳進傷口，並使勁想拉什麼。終於，他拉出一條帶的綠草條，還沒拉出多，草帶突然斷裂了。一小段徒留在韓朗手上，其餘像有了意識，迅速地回傷口，捲帶起滴，又鑽回裡，依舊滴不剩。

華貴張大好半天，最後紅著眼，急得雙腳直跳，「那怎麼辦？殺千刀的！」

突然，韓朗起出手，摳住他的頭，恨恨道，「你再多說一個字，我把這舌頭生扯下來。」制住華貴，韓朗又忙扭頭對流雲道，「你去弄條狗，在接近傷口給我放，越多越好，騙那鬼玩意出來，一出來就用刀砍斷，越多越好！」

流雲自知節嚴重，毫不遲疑地衝了出去。

韓朗這時才鬆開手，對著已經半傻的華貴道，「你給我留在這裡，我要出去次。」

－

韓國府。

會客廳房門大開，其只韓焉一人坐於主位。

「我剛剛還在猜你什麼時候來？」韓焉見到該等之人已然出現，得意啜口茶。

「把用在死士上的藥，給華容，恐怕太浪費了吧，大哥？」韓朗不客氣地踏進門檻。

韓焉努讚歎，「你以前刑部尚書，真沒白做，居然識得。那賤貨，不是不怕疼嗎？瞧，這草對他多合適，可以一輩子都不知道疼是什麼滋味了。」

箭草，見就歡。未遇到止前，可做刑草。但一旦到止藥劑，就能存在傷者，逐漸攀附到腦，破壞掉人的各種覺，韓焉以前手下死士皆用這藥，再殘酷的刑法，也不會產生一痛覺。

「這樣行樂也沒快了。」韓朗明顯不贊。

「這要怪你，來得太遲了。」韓焉放下茶杯冷笑。

「哥，我沒時間和你敘舊了，解藥呢？」韓朗直截了當。

「要解藥，可以。你跪地，求我啊。」韓焉將後靠，直視自己的弟弟韓朗。

「好！」韓朗也不含糊，當真給韓焉跪下。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這算什麼！」出乎意料地，韓焉反而被激怒，他不自覺地起。

「我視黃金如糞土啊，大哥。」韓朗揚臉一笑，沒想韓焉已經衝到他跟面，揮手就是狠一記耳。

五指山，立刻縱橫在韓朗的一邊臉上。

「他是個什麼東西，值得你這樣？你……你這樣子對得起韓家的祖宗嗎？」

韓朗舌尖，將角的乾，沒心沒肺地齒一笑，「祖宗是什麼，挖出來看看啊，還不是一副白骨，加上一棺材黃土？我怎麼就對不住了？你拿韓朗牌位出去問問，哪個不承認我是韓家的奇才！再說，你是兄，我是弟，跪你也不算什麼。」

「你，你……」韓焉沒想到韓朗回歸多年前的本，頑劣依舊不減，「遲早有那麼一天，你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被將離毒死。」韓朗直爽一句，讓韓焉啞然，心被悶捶了一重拳。

「大哥，我都快要死的人，只想了袍，卸了責任，一輕閒地渡過餘生，詐死雖然是下策，但是我沒覺得哪裡不對！」

韓焉寒臉歸座，半疑半信道，「當真？」

「大哥，你該知我貪樂，你只要饒了華容，餘下的事我再也不管。」韓朗難得出真誠的笑容，無比真摯。

「你自廢了武功，我就信你。」

－

兩天後，是死韓朗出殯土的日子。也不知是誰搗，儀仗隊一出寺門，路上就有人放起煙花。

雖然是青天白日，卻還是能看出璀璨異常。

一輛牛車，在山路上緩緩而行，與儀仗隊背道而行。

「主子，按計劃我們不是該向南走？」車棚一旁流雲困，他們的目標居然改到了北方。

韓朗搧著華總的招牌扇，別了眼還在睡覺的青蔥，莞爾，「天要轉熱了，南方燥熱，不適合某人生存。」

流雲了然，忽然見華容眼皮微，識相道，「小的還是陪華貴趕車，比較好。」

韓朗施施然地拍華容的臉，「你的眼皮也該爭氣點，睜開來，陪我看完這場焰火。」華容還是閉目，不醒。

「如果你看到這煙花，一定認得。可惜以後看不到了，據說那老闆瞎了，再沒可能有福氣看你拋眼了。」

火雨在高空逐漸散去，一場繁華終於在他眼裡落盡。

落花飄零，山徑路上還沒紅一地，車痕兩道逶迤卻已直通天際。

「我果然適合如此絢麗地退場。」韓朗欣然收扇，將扇拍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