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攔車
“父親!”樓璟一把攥住了樓見榆的手腕,緩緩地站起來,“是不是祖產,可不是您一句話就能變過去的,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
“你……”樓見榆被他攥得生疼,那看似瑩潤無暇的手指,像鐵箍一般牢牢鉗住他的手,任他怎麼掙扎都擺不得,“你這個忤逆子!”
老安國公年輕的時候在外打仗,對樓見榆這個嫡子疏於管教,以至於他錯過了學武的最佳年紀。等老安國公有了空閒的時候,兒子已經長大人,痛心之餘,只得一心一意地教導嫡長孫。
所以,只學了些外家功夫的樓見榆,本不是學了十幾年樓家祖傳功的樓璟的對手!
樓璟仿佛踩著耗子尾的貓一般,好整以暇地看著樓見榆,“兒子現在已經是太子妃了,父親打了兒子,可就是以下犯上了,若是由著父親這掌打下去,那才是不孝呢。”語調緩慢而堅定,仿佛賣了很大的人給父親一樣。
樓見榆氣得口生疼,但樓璟的話也沒錯,若是他敢聲張著了人進來,吃虧的還是他。
“國公爺,國公爺!”這是門外忽然有小廝通稟。
樓璟放開父親,將雙手負於後,一副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
“吵什麼吵!”樓見榆正在氣頭上,說話聲音不免大了些。
那人火急火燎地跑進來,正是安國公留在正廳把風的小廝,“三老爺喝多了,拉著舅老爺哭個不停,太子殿下便問國公爺怎的還不回去?”
樓璟勾,他家太子殿下有這麼一問,定然是被三叔鬧得心煩了。
“這個惹禍!”樓見榆瞪了一眼幸災樂禍的樓璟,氣急敗壞地甩袖而去。
樓璟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
最初他一直告訴自己,父親把他嫁給太子是有苦衷的。只要父親跟自己好好說,為了這個家他也會乖乖進宮去的,這些祖父留給他的家業,他也可以還樓家。可是,這半個月來,父親一把刀一把刀地往他心口,把他的孝心一點點耗盡。今日算是跟父親完全撕破臉了,從此之後他們之間,便連普通親戚也不如了。
二嬸抱著帳本穿過花園,正看到樓見榆從朱雀堂出來,連忙躲到了假山後,拍拍口暗道一聲好險。
朱雀堂門前守著七八個帶著刀的東宮衛,各個神肅穆,完全不會因為今天是回門而鬆懈了對太子妃的守衛。二嬸看著那些個衛兵,心中不由得堅定了幾分,照這個形看,太子應當重視樓璟的,有了太子做靠山,樓璟說話的分量自然又重了幾分。
與此同時,落棠坊的東街口,一個穿著深藍長袍的儒士,帶著兩個青年正等在路邊。
“大人,咱們攔了太子殿下的車駕,會不會被降罪啊?”一個青年很是不解,不明白自家老爺堂堂的禮部尚書,要見太子殿下怎麼還跟做賊似的。
“你懂什麼?”那儒士四十歲上下,材略有些短,正是禮部尚書姚築,“殿下定然不會怪罪,只要你們不把這事說出去,就不會有人追究你們攔太子車駕的罪。”
這話其實就是在敲打他們不許把今日之事告訴任何人。兩個青年小廝立時苦了臉,只得低聲應諾。
樓璟看了看一臉忐忑的二嬸,垂下眸子,不笑也不說話,兩指在面前厚厚的一摞帳本上一下一下地敲著。
“這些是前年國公爺過世的時候抄的,”二嬸咽了咽口水,生怕哪句話說錯人怒了樓璟,“當時府裡事多,繼夫人一人忙不過來,我就幫著管賬,怕弄錯了,就留了個底。”
樓璟懶得跟二嬸計較這百出的說辭,單刀直道:“二嬸如今把這帳目給我,卻是為何?”
“明年開春,你爹和兩個叔叔就該除服了,”二嬸了手中的帕子,把手心的汗去,抬頭看了看樓璟的臉,咬咬牙豁出去道,“濯玉啊,二嬸是看著你長大的,這帳目到你手裡二嬸最放心不過。你現在是太子妃,是樓家地位最高的,來年開春,若是要分家,你可得回來主持公道啊。”
尊親過世,孫守孝一年,兒子則要守三年。所以儘管二嬸對魏氏諸多矛盾,也不敢在三年孝期未滿的時候提出分家。
送走了二嬸,樓璟臉上才出笑意,吩咐樂閑把這帳冊帶回東宮去。這可真是瞌睡遇上了枕頭,有了前年的帳目,跟魏氏算帳就半點也吃不了虧了。
酒宴終於散場,三叔早早的被抬了下去,二叔也喝得臉紅脖子,樓見榆惦念著還沒把晉州帳目要過來,便挽留太子再喝會兒茶。蕭承鈞卻不耐煩應付這些人,以回門不可過黃昏為由,帶著太子妃就走。
回門是不能過夜,可這會兒才剛過了午時啊!樓見榆能對樓璟呼來喝去,卻不敢違抗太子一句,只能眼地看著那五駕華蓋馬車絕塵而去。
“這就是赤霄寶劍?”蕭承鈞好奇地把樂閑手中的寶劍拿來細看,“你善用劍?”
“算不得擅長,”樓璟笑了笑,攤開手給太子殿下看,“我學的是家功夫,除了弓箭,其他兵都只是會使罷了。”
蕭承鈞拉過那只手看,淨白如玉,毫無瑕疵,用拇指挲了一下中指的薄繭,角微微上翹,他的太子妃是在跟他坦白實力,這個習慣很好,應該鼓勵一下。
樓璟看著太子殿下那微不可查的笑,覺得被那悄悄翹起的貓尾搔到了心尖上,忙把手中的月白漆盒塞到蕭承鈞手中,“這個給你。”
太子妃這話沒有用敬稱,太子殿下卻沒有發覺,打開了月白盒子,竟是一個三和田玉雕的筆洗。
這應當是整塊玉雕的,主為白,十分罕見的摻有青和。白筆洗周珠圓玉潤,青為葉為花,雕了荷花映日。奇就奇在那荷葉、荷花都是凸出來的,稈細如葦管,亭亭而立,綠葉上脈絡分毫畢現,十六瓣白的花瓣薄如蟬翼,半開半合栩栩如生。
蕭承鈞捧著這鬼斧神工的玉筆洗,不釋手,“真。”
樓璟見他喜歡,心裡莫名的就很高興,“這是我在大漠的時候遇到的一個老玉雕師雕的……”
話還沒說完,忽而聽到了馬匹的嘶鳴聲,車夫猛地停下馬車,蕭承鈞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他手裡還端著筆洗,這纖薄的玉雕磕到馬車定然會摔得碎,下意識地就護住了手中之,沒了支撐,子就直直地向前倒去。
樓璟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太子殿下攬進了懷裡,抬蹬住車壁,牢牢地穩住了形。
“殿下恕罪,有人攔車。”車夫忙不迭地告罪。
也不知是不是出於小兔子饅頭的執念,每次抱著太子殿下,樓璟都有些不想撒手。
“何人攔車?”蕭承鈞起要出去查看,這才意識到他的太子妃還在地抱著他,太子殿下愣怔了一下,靠在樓璟前的耳朵悄悄變了紅。
“臣姚築,求見太子殿下。”禮部尚書姚築的聲音從簾外傳來。
蕭承鈞若無其事地坐起,理了理襟,掀簾出去。
樓璟把筆洗裝回盒子,看著太子殿下紅紅的耳朵,角止不住地向上彎起。
“姚大人,”蕭承鈞走出馬車,看了一眼只帶了兩個小廝的姚築,又看了看午後空無一人的街道,“你怎麼在這裡?”
“殿下!”姚築二話不說地跪在了蕭承鈞面前,“臣也是走投無路了,求殿下救救微臣。”
“你且起來,”蕭承鈞抬手讓他站起來,“怎麼回事?”
知道這是大街上,為防引人注意,姚築也沒有認死理,站起來低聲道:“殿下可知,史耿卓已經死了?”
“什麼?”蕭承鈞一驚,蹙眉道,“父皇不是答應放了他嗎?”
“是啊,”姚築愁眉苦臉道,“今日早朝,皇上下令放了耿卓,可誰曾想,侍省的人連夜對耿卓了大刑,早上去詔獄領人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蕭承鈞覺得頭頂嗡的一聲,向後退了半步,剛好靠到了一個寬闊結實的。
樓璟一直站在太子殿下後,見狀順勢攬住了蕭承鈞的腰,“史死了,又關姚大人何事?”
姚築驚訝地看了一眼說話的人,竟然是太子剛過門的正妃,而太子似乎也沒有責怪太子妃擅自話的意思,只得應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臣前些日子得罪了沈連,近日他正找臣的把柄。臣乃正二品的禮部尚書,原是不怕他的,可今日沈連搶先害死了史,皇上卻沒有過多責罰,臣……臣實在是憂心不已啊。”
這落棠坊裡鮮有人在外走,但過了午時,已經有人家的僕人出來辦事,蕭承鈞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你且回去,明日吾會出宮一趟,你且到……”
說到地點,蕭承鈞略有猶豫,大婚期間他本不應參與朝政,私下與員見面,傳到淳德帝耳朵裡就麻煩了。
“城西二十裡安國公世子的田莊。”樓璟適時的接話道。
蕭承鈞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左右這兩天無事,臣正想請殿下去田莊看看臣親手種的瓜果呢。”樓璟笑道。
回了東宮,蕭承鈞立時找了蔡弈他們去崇文館,樓璟便回了八殿睡午覺。
躺在床上,想起方才馬車上太子殿下泛紅的耳朵,樓璟覺得心裡,怎麼也睡不著,便翻坐起來,拿出了櫃子中那本書,趴在大迎枕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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