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先生，我檢測到您的心率超過正常範圍20%，您還好嗎？」

林靜恆說不出話。

他花了十八年，一邊追查當年劫走陸夫人的神人，一邊挖空心思、排除異己，爬到了聯盟最前線，進駐白銀要塞。白銀要塞是軍事重地，在域外海盜仍然虎視眈眈的況下，擁有最高的機權，只有那裡，才能給他夢寐以求的自由。

十五年前，他終於找到機會，故意放過了一支星際海盜，任由讓他們逃竄到第八星系，藉機追過來，途徑凱萊星，他打了個微妙的時間差，獨自離隊，把軍火販子獨眼鷹堵在了凱萊星大氣層的懸浮夜總會裡。

獨眼鷹當時正在尋歡作樂，子都沒穿上就被林上將逮出來了，整個問過程堪稱軍火販子一生的奇恥大辱，最後迫不得已承認自己就是劫走陸夫人的人，林靜恆才大發慈悲，給了他一條衩。

客觀回想起來，林靜恆承認自己當時年輕氣盛，事辦得有點損，但一個掌拍不響，老波斯貓火功夫一流也功不可沒——總而言之，這條衩是他倆惡一輩子的堅固基石。

穿衩的獨眼鷹讓三把微型粒子炮架著，從天而降，被迫出了陸夫人的骨灰、隨帶走的上將肩章，以及當年乘坐的小星艦上的航行記錄儀……但沒有孩子。

獨眼鷹咬牙切齒地告訴他，陸夫人死了，陸信一直期待的那孩子沒保下來。林靜恆當然不信，但是當時並未發現那孩子存在過的證據，他又不便過多停留，只好暫時放過了獨眼鷹。

當年陸信碑林裡的石像被敲碎拿掉的時候，林靜恆費盡心機地保留了一塊，刻的正好是陸信的肩章，此後漫長的歲月中，林靜恆反覆推演陸信機甲失事之地，花了很多力搜索骸碎片，總共收到了三片指甲蓋大的小碎渣。

殘骸是他的，石像是他的榮耀，肩章是他一生信仰，人是他魂歸之地。

至此，除了那個生死未卜的孩子，這四樣東西終於能一起安息。

五年前，林靜恆執念不死，重回第八星系，在生態艙外做了基因鎖，用的是當年陸夫人產檢時留下的胎兒基因信息，定位坐標本來是獨眼鷹的凱萊星，沒想到在北京星外圍就被陸必行意外打開了。

是天意嗎？是他從不曾相信的命運嗎？

林靜恆的目依附在機甲的神網上，延到很遠，人在機甲中，視角已經擴散到無邊黑暗裡，驀然回首，百集地著這一架簡陋的、可憐的小機甲。

五年裡，他對陸必行一遍又一遍起疑，一遍又一遍失。又因為三十多年前，黑曾是獨眼鷹最切的合作夥伴，他甚至不嫌麻煩地把黑抓在手裡，以期能找到蛛馬跡……

「為什麼……為什麼大腦的基因型會和不符？」

湛盧回答：「抱歉先生，可能太多了，我無法判斷。」

「哦，」林靜恆頓了頓，又好似自言自語似的說，「你覺得他和陸老師像嗎？我覺得不太像。」

也許是那倒霉的獨眼鷹做了什麼手腳，也許他只是更像母親——林靜恆和陸夫人不大悉，三十多年，太久遠了，不大悉的人和事，他都已經記不清了。

有那麼片刻，他從來條分縷析的大腦裡甚至冒出了很多不相干的念頭，七八糟的，什麼都有，不邏輯，彷彿是短路了。

湛盧認真地問：「您是想讓我對陸校長和陸信將軍的面部特徵做一次分析對比嗎？」

「……不。」

「先生，」湛盧說，「我必須提醒您，您的神力波非常大，和機甲鏈接的匹配度正在下降，據歷史數據，已經近最低值，您還好嗎？」

林靜恆的目仍然停留在陸必行上，心不在焉地問：「嗯？」

「目前數值是56%，匹配度下降到50%以下，您將面臨非主斷開神網鏈接的風險，您從畢業以來，從未發生過非主斷開況。」

「是嗎？那我的人生還真是不完整。」林靜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隨後他閉上眼睛，截斷了自己的視線，方才水波一樣起伏不定的神網絡沉靜下來，匹配度數值停頓了片刻後，開始回升，穩得像被一隻力大無窮的手托舉著，一直上升到89%。

像一件看不見的盔甲緩緩型。

他又了那個山崩地裂不改的將軍。

「距離廢站還有不到二十分鐘，準備下降對接，傷患、沒有機甲駕駛資質人員，都回護理艙。」林靜恆背對著眾人吩咐。

如果他願意去星海學院當教導主任，學校的校風校紀一定能整肅一新。從叛逆的校長到叛逆的學生們，聽了他的指令，二話沒說，全都排著隊地各歸各位，聽話極了，活像一群有了馬戲團戶口的野生。

「先生，」湛盧在神網裡問，「您會和陸校長聊這件事嗎？」

「不，」林靜恆說，「說多遍了，我不喜歡聊天。」

他故意曲解湛盧的問話，逃避回答，但是單純的人工智能沒聽出來，仍是問：「那您會像陸信將軍那樣，把我的全部備用權限給他嗎？」

林靜恆沉默了一會：「不。」

湛盧在神網裡安靜地等著他的話，不過據歷史數據——林靜恆以這種繃的口氣回話的時候，接下來九會裝聾作啞。

然而這一次，他還是說了下去。

「你的前任主人，是一個偉大的理想主義者，可以為了一些信念去犧牲。」林靜恆淡淡地說，「我不一樣，我沒那麼多懷好寄託，沒有酒，我就會喝，我等著給所有想要我命的人收，我沒有志需要誰去繼承，也沒有願需要誰來實現……還有，湛盧，今天所有數據，包括我和你說過的話、醫療信息，神網匹配數據，全部給我按照最高等級加。」

「好的。」湛盧說，「但是陸校長也許還不知道他和陸信將軍的緣關係。」

「他不需要知道。」林靜恆開始著手調整航線和力系統，準備降落，他與機甲神網的匹配度又悄無聲息地上升了一格，達到了人與機甲互的極限值——90%。

很快，神網裡已經可以觀測到廢站，機甲緩緩減速進廢棄的補給站軌道，機艙外圍覺到了人工大氣的，隔熱層輕輕地響著，彷彿已經能聽見獵獵的風聲。

這是好消息，人工大氣層還在，說明這個廢棄的補給站很可能有人運營。

此時，機甲能量儲備下降到了7%，紅的警報燈有規律地亮起來，與酒櫃上的螢草相輝映，是一片紅配綠的大好風景。

獨眼鷹走過來：「這點能量夠安全降落嗎？」

由於這是一句廢話，林靜恆沒理他。

「好吧，」獨眼鷹難得緩和了語氣，用人話問，「你瞭解『凱萊親王衛隊』這支海盜嗎？」

林靜恆專注地計算著下落進程，用眼角給了他一點反應。

獨眼鷹回頭看了一眼醫療室的方向，在細微的噪音中，把聲音又低了八度：「『凱萊親王』原名弗蘭德?馮，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一百多年前，他被陸信追殺至第八星系外，邊的親兵集嘩變，砍了他的頭。你知道，第八星系向來討厭你們這些虛偽的聯盟狗，但是當年為了推翻凱萊親王，我們選擇了陸信。」

「聽說凱萊親王統治期間，除了親王衛隊，第八星系止星際航行，整片星空都是他的私產。」林靜恆說，「他手上有最尖端的科研果和軍備，可是為了防止有人造反，在星際範圍反覆散播反科學和反智主義，頒布了一百零三條令，幾乎堵死了民間科技的生路，將近一百五十年了，影響至今還在。」

「這是教科書上聽來的吧，小上將？」獨眼鷹冷冷地一笑，「我給你說幾樣新鮮的——知道臭名昭著的瑞茵堡實驗室嗎？」

林靜恆沒有開口跟他互相嘲諷，就是洗耳恭聽的意思。

於是獨眼鷹繼續說：「凱萊親王認為區區三百年的壽命不夠，他還想長生不老，建立了瑞茵堡實驗室，做了八年的人實驗，我不知道他們研究出了什麼結果，總而言之，他們用八年生產了一個萬人……不，是十萬人坑。」

「128年，也就是凱萊親王在第八星系第六十年，整個第八星系被他們這些吸鬼吸得骨髓都不剩，民間居然鬧起了荒——你知道什麼荒嗎？地球時代就他媽從人類歷史裡清理出去的一個詞，在這個一針營養劑能在太空漂兩個月都死不了的年代裡，死了幾千萬人。凱萊親王政府假惺惺地立了一個賑災小組，裡面的垃圾收了錢，讓人拿人實驗的當原料做營養餐，消毒過程工減料，部分裡的實驗病毒外流，居然造了一場瘟疫。」

「唔，」林靜恆終於應了一聲，「有耳聞，彩虹病毒。」

彩虹病毒——人類近代史上最目驚心的瘟疫元兇，是人類智慧的產。

這種病毒純人工合，高致病、高致死率，極難殺滅，裡面十分有創意的被植了微的類人工智能，讓病毒能據環境隨時變形，大範圍發後，第八星系本無從抵，甚至有零散病例流了聯盟，此後六年多，才有遠在首都沃托的一個團隊研製出了針對彩虹病毒的特效藥及疫苗，拿了當年的諾貝爾獎和自由貢獻獎。

136年陸信遠征第八星系的時候，帶來了抗，才算把第八星系從這場荒謬的浩劫裡拯救出來。

「我不知道現在這個自稱凱萊親王的是誰，」獨眼鷹說，「但是在當年的凱萊親王衛隊，喪心病狂是傳統，所以他們突然出現在第八星系，我有……等等，能源量下降到5%了，你到底能不能行？」

「對接閥準備，即將降落。」

「警告，能量不足——」

「收發臺信號正常，是否開啟？」

「警告，能量不足5%，預計難以安全著陸。」

「警告——」

林靜恆突然發話：「關閉主力系統。」

獨眼鷹震驚道：「什……」

沒電的機甲狠狠地了一下，隨著機失去力，原本緩緩下降的機甲頓時了自由落，護理艙裡傳來學生們的尖，獨眼鷹一把扶在了酒櫃上，失重將他心口狠狠地揪了起來。

「警告，引力影響，機加速下墜——」

「啊啊啊啊！」

機甲保護氣猛地撐開了機艙，所有人一起飄了起來，隨即，林靜恆用僅剩的能量撐開了四把能量刀，能量刀一字排開，機艙裡多餘的保護氣順著刀瀰漫開，粘稠的特殊質在傘骨架似的四把能量刀上凝了一個薄，好像一把大降落傘，阻力與引力險伶伶地在幾秒之平衡。

在震耳聾的噪音裡，機甲毫釐不差地落在近地軌道上。

與此同時，機甲裡所有設備同時熄火，神網憑空消失，徹底沒電了，整個機停頓了一下之後，猛地順著軌道了進去，在嚴合的軌道制系下，對接閥出而起的火花，狠狠地停了下來——安全落地了！

機裡安靜了片刻，隨即發出口哨和歡呼，重新腳踏實地的學生們差點喜極而泣。

獨眼鷹哆嗦著指著林靜恆：「你……你簡直是條瘋狗！」

「多謝誇獎，」林靜恆面不改地一點頭，摘下手套扔在酒櫃上，他略微一整領，不慌不忙地接上了方才的話茬，「凱萊親王弗蘭德?馮被殺後，兩個兒子分別逃往域外，老大被手下出賣，死在了半路，老二繼承了凱萊親王的名號，收拾了他變態爸爸留下的走狗，重新立凱萊親王衛隊，靠著當年在第八星系剝削來的軍備和技，快速地吞噬了不海盜勢力，近年來有消息說，他們仍在第八星系附近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