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久了，王悅覺得謝景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自己從前確實看走眼了，謝景這人你瞧著他冷冰冰的不近人，乍一眼看去很唬人，其實沒丁點脾氣，相當溫文爾雅的一個人，有點古板，又有點悶，又有點好玩。

王悅和謝景久了就發現，這其實是個子很溫的人，說話做事都恰到分寸，放在晉朝，他大約就是家學淵源的世家所出的君子，端正又清白的那種。這倒不是說謝景沒什麼城府，男人心里頭有城府，城府里頭可以是機關重重，也可以是養著花鳥魚蟲。王悅覺出自己開始慢慢喜歡這人，這人上確實有那麼點魏晉古風。魏晉風流不一定是癡狂任誕，芝蘭玉樹長于庭，賞心又悅目，這也是魏晉風骨的一種。

王悅這會兒只是出于百無聊賴又加上好奇才揣人家，他想不到，很久之后，他死皮賴臉地纏著人家，那真是天天就靠著揣謝家大公子的心思茍活的。

世上的事兒總是很無常，就像王悅這時候兢兢業業地替王老板著玻璃柜臺，他也不會想到，他不久之后竟是還能回去晉朝，繼續做他風頭無兩的賭徒。

這幾日，王老板出了遠門，老朋友病逝，他趕著去另一個城市奔喪，關了幾天店。

王悅一下子無所事事起來，大花給王老頭抱回去養了，王樂要上學，風頭，晚上的生意也早就因為躲著城管而停了多日，他一個人晃著，好像瞬間沒事兒干了。

王悅又去店里買了幾本講晉朝歷史的書回來，有事兒沒事兒翻兩頁，翻來覆去地翻著兩件事兒，一件是王敦之死，一件是明帝駕崩。

無論多次，讀到這兩段，王悅都有種心臟頓停的覺。

他依舊不怎麼能相信，這都是一千八百多年前的舊事了。

在家坐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看了兩天書，看得腦子暈沉沉的，王悅忍不住抬手了下太，打算起來給自己做點東西吃，剛一起，就聽見敲門聲響起來。

王悅開了門，外頭站著兩天沒見的謝景。

謝景瞧著王悅這副得沒知沒覺的樣子，皺了下眉。

半個小時后。

王悅跟著謝景站在了一棟樓底下。

“你現在住這里？”王悅扭頭看了眼謝景。

謝景點了下頭，朝電梯走，沒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眼，解釋了一句，“謝家老宅我不常住，我以前不在國，回來后一直住這兒，所以上回你去老宅沒找著我。”

王悅有些詫異地看了眼他，腦子里忽然記起謝家那個黑的人，以及兩人初見時那場劍拔弩張的葬禮。王悅自己也是大家族出，他知道大家族面上瞧著風，云譎波詭不為人所道，他倒也沒問什麼，跟著謝景進了電梯上了樓。

“家里比較，我一個人住也不怎麼收拾。”謝景推門進去前，扭頭看了眼側的王悅，“我大學學的是建筑設計，家中圖紙和模型比較多。”

王悅猶豫著問道：“建筑，你會蓋房？”

謝景明顯頓了一下，“會吧。”

王悅看著謝景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這一千多年后的富家子弟，這和過去的人確實是不大一樣。還會蓋房，這看著倒是……呃，懂得過日子的。

王悅跟著謝景走了進去。

剛進去的時候王悅微微一愣，屋子確實是有些。

實際上房子很寬敞，也只有零星幾件樣式簡單的家，但一眼去全是厚厚的圖紙，進門就是幾個落地的巨大玻璃柜，里頭塞滿了圖紙，地板上也堆了許多疊半人高的圖紙，一眼看去全是紙，看得人眼花。

書桌靠著落地窗，上面擺著電腦、紙筆、堆了一半的建筑模型、還有許多王悅不認識的東西。書桌正對面就是一扇落地窗，從落地窗看出去，整個城市的風都盡收眼底，街道和小區徹底象了一堆線條和幾何方塊，極目之，一條鎏金溢彩的地平線。

東晉有門學問，就識鑒，說白了就是從細微看一個人的品，王悅當時就覺得謝景這個人氣象極廣，可低頭又看看堆了一屋子都快讓人沒地方下腳的圖紙。

……他又覺得還是收回剛才那句評價好了！

謝景知道王悅，帶他回家之前給他買了點吃的，王悅沒吃多，他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讓王悅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張沙發上坐下，自己轉去了廚房。

王悅坐在沙發上四下看了圈，覺自己像是被浩洶涌的一群紙給圍困在了高地，他的角忍不住微微了下。

他確實有些沒想到，謝景家里會是這個樣子。屋子里這麼多圖紙，一張張畫下去，得畫多年啊。這個人從小到大，是只干了這麼一件事兒嗎？一個人一輩子若是只干一件事兒，那想來真是……活得一點意思都沒有啊！他忍不住朝廚房看了眼。

謝景翻了會兒冰箱，簡單給王悅弄了點吃的。

王悅拿著筷子吃飯的時候，忽然問了一句，“你一直都是一個人住？”

“嗯。”謝景把水杯給王悅輕輕推了過去。

王悅接過水杯，心里有些了然。這人怕是一個人住久了，多多有些潔癖，房間雖然，但是很干凈。菜很清淡，但是做的明顯比他這個半吊子好吃，瞧得出來這人平時就是吃這些的自己做的。王悅剛重生那段日子，也是什麼都不會，跟著什麼都不會的王悅住久了，著頭皮也學會了不，他只是沒想到，謝景這種大戶人家的富家公子哥也和落魄時期的他差不多。

看樣子古時紈绔和現代的還是有不差別。

謝景手將一盤菜放下了，看著低頭一筷子一筷子挑吃的王悅，忽然覺得王悅這人還好養活，好打發。他就這麼看著王悅挑完了一盤菜里所有的，隨手將手邊的一盤竹筍推了過去。

王悅來者不拒，他確實太久沒過別人做飯給他吃這種待遇了，菜雖然清淡，不是特別合他的口味，但是王悅現在真心不挑。混這副德行，能吃飽就不錯了！真當自己還是瑯玡王家大公子？

謝景看著埋頭吃飯的王悅，覺得量應該不夠，又瞧見王悅蘸著油吃，不像是個喜歡吃清淡的。看了會兒，他回廚房又翻出碟，按著菜譜學著做了道紅燒。剛端著盤子出來，他就看見聞到香味的王悅刷得一下抬起了頭，眼睛都快綠了。

謝景把那盤油膩的紅燒擺在了桌子上，燒得松膩，油十足。

王悅吃了一口后，看著謝景整個人的眼神都不對了。

好吃到他真的想哭！

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

我大晉朝清湯寡水的本沒有這麼好吃的！

整一頓飯吃下來，王悅從一開始的有點，吃到后面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瘋了。謝景瞧見他喜歡，回去順手把剩下的幾個菜做了，王悅坐在桌子前捧著碗，滿腦子都是這個好好吃！那個好好吃！要不要喊王樂過來一塊吃？不對王樂還在上學！那要不要給包起來帶回去吃！

謝景瞧著有些來不及吃的王悅，極輕地笑了下，忽然忍不住抬手輕輕了下王悅的頭發。王悅吃得正糾結沒有察覺，謝景垂眸著他。

一個人吃住習慣了，頭一次給人做菜，瞧見他喜歡，原來是這種覺。

王悅吃了一半，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看向謝景，“謝謝。”

謝景沒說話。

吃完飯，又給剩下的全打包了，王悅坐在臺，心滿意足，吃飽喝足神氣足，人也爽利多了。他回頭盯著廚房的門看了會兒，他知道謝景在廚房里收拾，那覺有些奇怪。

這日子，好像一夜之間忽然間有了些煙火人味。有個人陪著，知冷知熱的，明明離家千遠萬遠，竟是也有點家的覺。

他坐在臺上，撐著欄桿往下掃了眼，這樓層是真的高，低頭看去幾乎有眩暈，王悅趴在欄桿上俯瞰著這座城市的風，他知道這城從前也是正兒八經的老皇都，和后來的金陵一樣，也曾有無數的帝王在這兒問鼎天下，如今卻只剩下了老故宮土城墻，還有清風明月勝似當年。

皇圖霸業，說好聽了，真不過大夢一場，還不如又又饞的時候一碗紅燒。王悅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笑著笑著又有些難過，難過之后又覺得其實還行。

后有腳步聲傳來，王悅回頭看去，謝景正好端端地著他。

“在想什麼？”

王悅漫不經心地掃了眼腳下的城市，忽然對著謝景道：“剛才的好吃。”他著謝景笑了下，“沒想到你還會做飯，還做的這麼好吃。”

“一個人住久了，雜七雜八的什麼都會點。”他看了會兒王悅，“還怕你吃不習慣。”

“沒有。”王悅立刻捍衛紅燒，他哪里是吃不習慣，他那簡直就是相逢恨晚，“相當好吃。”

“真的呀？”

“是啊！”王悅怕謝景不信，忍不住開口道：“說真的，要是放在我有錢的時候，我真砸錢讓你給我頓頓做吃，多錢都無所謂，騙都要騙你上我家來做飯。你是沒趕上好時候！我如今也只能白吃你的，占你便宜了。”

謝景著王悅沒說話，笑了下。

王悅給謝景那一瞬即逝的笑猛地給晃了下神，那日頭打得太足太好，謝景正好站在里頭，眉舒目朗，端正清俊，王悅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前花天酒地腦子壞掉了，腦海中砰一聲濺過吊兒郎當的兩個字。

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