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惦記著王樂，謝景打量了一會兒，開車送他回了家。

謝景站在王悅家床頭柜前，垂眸掃了一眼，發現全是有關東晉歷史的書，他一下子就記起王悅醉酒后敲著碗唱著歌的樣子，年好像渾然不在乎，卻又笑著唱到淚流滿面，那聲音聽得他渾有些發冷。

那詞明顯唱的是魏晉，唱的是魏晉這幾百年來的風云變幻，家國興亡。

謝景眼中暗了暗，手從最上面拿起一本，隨意地翻閱起來。

書上沒有備注與筆記，只有紅筆圈出的寥寥幾個人名，那寫字的人明顯下筆極重，有的地方的紙已經給劃破了，謝景的視線在一個名字上頓住了。

太子紹。

東晉皇族司馬為姓，那就是司馬紹。

謝景一下子就記起了很久之前王悅喝醉酒提到過的名字，王悅興許不記得了，其實提到那兩個名字時，王悅他整個人都在抖，聲音更是抖得厲害，謝景拿著書的手一頓，低頭看著面前一摞東晉歷史書籍，若有所思。

看樣子，是真的特別喜歡東晉呀，他回頭了眼王悅。

王悅正在考慮要不要給遲歸的王樂打個電話，還在猶豫，看見謝景回頭著自己，他不明所以，隨口問道：“怎麼了？”

“沒事。”謝景將書塞了回去，“你很喜歡東晉歷史？”

王悅的手忽然就輕輕一抖，他低頭看了眼，半晌點了下頭，“嗯。”

謝景走到他邊，“你喝醉的時候，唱的是東晉的歷史？喊的是東晉皇帝的名字？”

王悅頓了一下，抬頭看向謝景鎮定道：“喝醉了以后的事，我哪里記得？”

謝景看了他一會兒，沒多問。

一直到謝景轉走到了桌子旁，王悅才松開了拽著袖子的手，猛地松了口氣，他慢慢擰起眉，沉思片刻后，他扭頭看了眼那柜子上的書。

看了一會兒，又有些悵然。他想起一個故事，莊周夢蝶。

一個同樣講迷失的故事。有的時候，他確實有些分不清，這里的事兒是不是臨時前的瑯玡王氏世子做的一個夢，亦或者，瑯玡王氏世子只是這個年臨死前的一個夢中人。

悄無聲息的時間沖淡了一切，王悅覺得自己在漸漸迷失，遲早有一天，他會忘記建康城長安道，忘記誓言與背叛，忘記過去的一切，那所有的一切最終真的會變他做過的一個夢，一切的痛苦和掙扎也被忘記。

這樣活著，想想也是好的，那些腥風雨全都不用他去背負了。

王悅向站在桌子前的謝景。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真的累了，就這樣吧。

次日清晨，宿醉之后頭暈得厲害的王悅靠著窗戶吹風，桌子前坐著一勺一勺平靜喝粥的王樂。

王悅吹了會兒風，看了眼打昨日回來起就沒怎麼說過話的王樂，心有些微妙，怎麼了這是？他很識相地辨別出了王樂“拒絕通”的氣場，保持了觀的態度，沒去主找不自在。

王樂平靜地喝完粥，從椅子上撈起書包往外走，王悅目送走出去大老遠，眼見著沒人影了才收回視線，剛扭過頭不到一分鐘，門哐當一聲又被砸開了，他回頭看去。

殺回來的王樂一句話都沒說，長手臂從門后的垃圾桶里掏出卷東西，掏完走人，一句廢話都沒撂下，連看都沒看王悅一眼。

王悅整個人靜止了片刻，回想了一下，他覺得王樂從垃圾桶里掏出的那東西，那形狀樣式看上去好像有點像之前他寫給的那副字畫。他若有所思地著王樂離去的方向，慢慢點了下頭，一面覺得自己好像懂了，一面覺得自己好像沒怎麼懂，不過也正常，他一直覺王樂這個人有點別扭。

王悅覺得應該沒出什麼事兒，轉頭看向樓下，繼續吹風。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他視線頓住了。

樓下墨綠的信箱旁立了個高挑的年，謝景隨意地著兜，一雙眼正靜靜地著自己，那樣子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了。

王悅先是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后喊了一句，“謝景？”

謝景穿了相當休閑的服，背著只簡單的黑背包，他站在道路上，背景是筆直街道，寥寥行人。

王悅開口道：“你怎麼來了？”

“回國久了，一直沒出門走走，這兩天忽然想去外面轉轉，一起去嗎？”

“去哪兒？”王悅有些沒反應過來。

謝景著他，說兩個字，“金陵。”

王悅突然愣住了，腦子轟一聲后徹底空白。

金陵帝王州。

金陵，那就是建康啊！

王悅整個人都怔住了，膛一瞬間像是要炸裂開來，無數緒劇烈地翻涌，他從未想過，是聽見這“金陵”這兩個字，他就有種魂魄離開的覺，好像是有人在他耳邊重重地敲了一聲鐘，提醒他記得歸途。

謝景看著王悅的樣子，“中午十一點的飛機，南京，去不去？”他手從兜里慢慢掏出兩張飛機票。

王悅幾乎忘記了自己是怎麼沖下樓的。那一瞬間他覺自己飛奔在錯流的時間之中，什麼都抓不住，卻有種飛蛾撲火的壯烈。

一直到被謝景帶著過了安檢，驗票后坐在了飛機上，王悅才猛地回過神，他死死地攥了手，連呼吸都不自覺輕起來。他在害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害怕，那是一種從骨髓深冒出來的戰栗，他偏頭看向坐在一旁的謝景，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口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灼燒，涼了很久的再次滾燙開來。

飛機尚未起飛，謝景環著他替他將安全帶仔細扣上了，“睡一會兒，到南京還要幾個小時，到了我你。”

飛機起飛的那一瞬間，謝景忽然覺到王悅一下子抓了自己的手，那力道極大，他扭頭看去，王悅渾都僵住了，一雙眼盯著自己，謝景頓了一會兒，忽然猛地用力反手將他的手扣了。

……當站在南京老城墻下的那一瞬間，王悅整個人徹徹底底地愣住了，他仰著頭靜靜著那一截殘存的破敗老城墻，呼吸艱難。

人來人往，楊柳依依，六朝古都的南京城立在云天下，多舊事盡付了野史笑談。王悅站在那兒，忽然覺得眼前乾坤顛倒，東晉巍巍皇城迎風而起，萬丈煙塵里故人穿梭不息。有一大群人斟了酒，坐在桂花樹下喊他的名字。

“王長豫！”

王悅一瞬間臉上褪盡，他太失神，連謝景在一旁喊自己的名字都沒聽見。

建康，我回來了。

王長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