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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丞天下》第27章 故人

很多年后,王恬回憶起那驚魂的一夜,仍舊會忍不住汗直豎,口被捅穿死了三天尸都僵了的人竟然就這麼當著他的面從棺材里爬了出來,活了死死了活,鬧著玩似的。

王悅爬出棺材的那天,僵著手自己口的窟窿,然后看了眼癱在地的自家二弟,覺得王敬豫應該沒什麼用了,指不上他,于是他一腳將人踹開,巍巍往外走,腳步虛浮有如游魂。

那一日,全建康城除了皇宮以外所有的大夫幾乎全往烏巷奔,整個丞相府燈火通明了一團。

瑯玡王家大公子,睡了三天靈堂,他又活過來了!

一個月后。

王悅睡在自己的白貂裘大躺椅上,在院子里閉目養神曬太,院子里的下人看著那臉蒼白得跟鬼似的王家世子,大氣都不敢一口。

王悅忽然上多了件裳,睜開眼看去,眼前的模糊好半天才散,“母親。”他剛要坐起來就被曹淑按住了。

“躺著!”曹淑給他掖了下角,“什麼?又不是三歲的孩子,還不懂事?”

王悅笑了下。

曹淑握住他的手,“這手涼的啊!你說說你!”邊給王悅捂著手,邊問道:“藥喝了沒?”

“喝了。”王悅點點頭,一滴沒剩,誰讓他怕死呢!

曹淑又問道:“今天傷口還疼嗎?”

“不疼了。”王悅著曹淑,開口問道:“母親,我這躺了一個月了,我什麼時候能出府啊?”

曹淑張口就罵,“你瞧瞧你這臉!出府干什麼?!到街上嚇人去啊!大夫讓你休養!休養知道嗎?就是躺著!就是睡覺!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在這兒躺著!哪兒都不許去!”

王悅愣了片刻,腦子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忙認錯,“母親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說了!我躺著我躺著!你讓躺多久我就躺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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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淑又罵道:“傷都還沒好,又想著跑!你跑哪兒去?不知死活的東西,我怎麼生了你?”

王悅目瞪口呆地看著一罵就沒有停下來的曹淑,想,愣是不上。他簡直不能想象,這和一個月前他剛活過來時那個著眼淚一口一個溫至極的“乖兒”的會是同一個人。他趁著曹淑換口氣的工夫連忙反手握住了的手,“母親、母親?我錯了,我錯了,我躺著!你看,我躺著了!”

曹淑停下來,看了會兒王悅,忽然又罵道:“上說得好聽,心怕是早飛出去了吧!說,是不是又想著去找太子?你個沒出息的玩意兒,我怎麼生了你?”

王悅:“……”我沒說我出府要去找司馬紹啊?

被罵了一上午又被當做小孩子喂飽了飯的王悅躺在躺椅上一,他轉著眼珠子目送著曹淑親自端著食盒走開。

他一直著曹淑走出院門,然后他慢慢從躺椅上坐了起來,隨手把上蓋得服扯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坐在原地半天,他抬手了下口的傷,忽然笑了下。

瑯玡王長豫又活過來了!誰能想得到,他又活了!王悅覺得這事兒簡直了!放眼這建康城,誰有他這命?王悅簡直做夢都要笑出聲,他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給謝景留信時,他本不敢想自己還能活,他以為自己這次是真的完了。

誰曾想,人生真的能重頭再來?

丞相府院中的下人們看著坐在躺椅上臉蒼白王家世子像個鬼似的笑出聲,面上終于流出不能自已的驚恐,肚子紛紛都開始發

王悅管這些呢?老子又活了!

王悅坐在躺椅上思考了一個月的人生,在這一個月的時間,他迅速地消化接了現實,并且表示自己還能再笑上一年,于此同時,他把在現代看過的各種歷史書無論有用沒用全部梳理了一遍,然后告訴自己,君子報仇真的不用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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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報就報,做人重要的是高興。

王悅搖著頭,低頭片刻,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驚恐的下人們:“……”世子他可能真的是瘋了!

王悅上的傷沒好全,不過已經能走了,這閑著也是閑著,日子浪費了可惜的。尤其是如今的復雜局勢下,廟堂風向瞬息萬變,整個建康城風起云涌,王悅在這深墻大院里,那是真的一日都躺不下去了。

他在現代過了三年,而在這里卻僅僅只過了三天,算上他養傷的一個月,這里僅僅才過去了一個月零三日。

一個月零三日啊。

事就這樣翻天覆地。

王悅在修養的這段日子里,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回憶他在現代看過各個版本的史書傳記。

近兩千年后的史書其實對這個時代有諸多誤解,王悅所在的短短幾十年,在后世留下的記載其實很,而且許多史料相當無稽,很多史料里沒有歷史事件的起承轉合,充斥著后人對這個時代自以為是的著墨修飾。正史上甚至連有的人名字與時間都是錯的,只有一個模糊潦草的結局,瞧著莫名其妙的。

歷史,在這千年里頭像個小姑娘似的供人打扮了太多次,腥味散得七七八八,王悅作為一個晉朝人看這些東西,有時候會覺得很有意思。

王導其實沒晉書寫得那般神,據王悅所知,他也沒那麼高風亮節,瑯玡王家的家主不是不是生來就為了普渡眾生。他的伯父王敦也沒書中記載的那般不堪,這個將軍守了東晉國門許多年,年時也曾是個長歌當哭的忠義節士。許多人在歷史中都失去了些東西,大部分人的一生最終只剩下一兩頁匆忙潦草的記載,就這麼點東西,還充斥著許多不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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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這幾十年的東晉歷史,王悅印象最深的兩件事兒,一件是王敦之死,一件是晉明帝病逝,可歷史上對于這兩件事的記載實際上很模糊,短短幾頁紙不到一兩千字,真的只是記載罷了,近兩千年的歲月將一切跡沖刷得真是干干凈凈,許多個中緣由早就不為人所知,也將永遠的不為人所知。

可這兩件事兒,一件改變了瑯玡王家的命運,一件改變了整個東晉的命運。

王敦之死是瑯邪王家衰敗的開始,而晉明帝之死,徹底宣告了東晉中興失敗的結局。

真正在王悅這個位置,就明白其實史書上真正能借鑒的東西之又,他也知道,一切終究得靠他自己。

這如今的天下,風起云涌,英雄輩出,天下若是賭桌,玩得人要想下賭注,你得自己手上有分量,而王悅所知道的這點模糊記載,實在擺不上臺面。

歷史不是所謂的籌碼,是先機,奪得了先機你不一定確保能贏,但是有先機,總歸贏面大。

如今的王家風平浪靜,毫沒有風雨來前的張氣氛,但他知道,建康城的頭頂上有烏云在聚集,烏云里頭醞釀著風暴,該來的一定回來。他想要在不久之后的巨大里保住自己,保住瑯玡王家,保住這東晉國祚,他必須得干點事兒。

王悅坐在那躺椅上琢磨。

腦子里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陳郡謝氏。

那個如今所有人都瞧著平平無奇的江左二流門戶,誰想得到,不久之后,陳郡謝氏便會登上這東晉的政壇巔峰,而且是真正的權傾朝野,沒有與誰并列一說。

瑯玡王家在建康士族里聲雖高,但這些年樹大招風,樹敵不,如果此時能拉攏到尚未出頭的陳郡謝氏,必然可以穩固王家在建康的地位,若是拉攏得當,幾乎就等同于奠定了這今后百年的基。

王悅想到的第二個人是:京口郗鑒。

要說這位也是東晉流民帥里數一數二的人,王悅記得自己當年還得罪過這位郗老將軍。大概是他十四五歲時吧,他去京口時得罪了駐扎京口的一位老將軍,回家之后他把這事兒當笑話同家里人講了,當時他親爹王導正坐在堂前喝著茶,聞聲掀起眼皮看了眼他,淡淡開口道:“你得罪錯人了。”

多年后,王悅仍記得當年那種背后仿佛被人了一刀的覺。

郗鑒是繼祖逖劉琨之后難得的將才,出也勉強算二流門戶,這些年經營京口,實力不可小覷,最重要的是,相比較于其他流民帥如陶瞻、蘇峻等人,郗家人沒什麼野心,不是唯恐天下不的主。郗老將軍此生匡扶天下社稷,郗家更是滿門忠義,放眼整個東晉,他們家人真的是難得有良心的一批人。

王悅思索了很久,覺得武將世家還是首選京口郗家,而在士族里頭,陳郡謝氏是唯一的選擇。

王悅知道王導與郗老將軍私底下關系一直相當不錯,王郗兩家雖然表面上瞧著寡淡,但實際上來往相當切。

如果郗家原本就同王家有,那剩下的,只能是陳郡謝氏了。

王悅想起這個一直在烏巷默默無聞的門戶,皺了下眉,說句實話,他對謝家還真不太了解,王謝兩家這些年來往得很,他與謝家人連點頭之都稱不上。這要怎麼拉攏?

坐在躺椅上思考了很久,王悅都沒琢磨出個所以然,準確來說,琢磨了小半個月,他都沒有想出個切實可行的主意。據他目前所知,謝家人很低調,謝家人的問題就是太低調了,低調到王悅有些咂舌,這一家人好像無無求似的,沒聽他們家與建康哪個大族切,也看不出毫爭權的野心,低調得在烏巷沒有任何的存在

低調到這份上,確實沒誰了。

拉攏一個家族無非是錢和權,最常見的是聯姻,最穩固的是互利,可謝家人這種無無求的態度,直接堵死了王悅大部分的路。

王悅陷了沉思,最終也沒想出點什麼主意。抬頭看了眼天,卻發現天尚早。被下人當是鬼的王家世子看了眼院子,又口的傷,猶豫片刻后,決定瞞著曹淑出個門嚇嚇人。

王悅上街了。

建康城關于他的死而復生的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街頭巷尾大家都在議論這件事兒,曹淑以為王悅不知道,其實王悅很清楚外頭是個什麼況。事出有異必有妖,一群人是把他當妖怪看了。

王悅對此倒是覺得正常,事太離奇,百姓心里頭都害怕,便把這事兒往鬼神上扯了。把他當妖怪也無妨,反正放眼整個東晉,也沒人敢燒他。

王悅這麼想著,走在大街上相當泰然自若,轉頭看看四周的百姓,王悅覺得這氣氛相當融洽啊,都照顧他是個病人的啊。要不說建康城民風淳樸呢。

后頭一群帶刀王家侍衛怕也是這麼想的。

王悅沒走多遠,瞧見家歌姬館,走進去找個地方坐下了。

一大群帶刀侍衛直接闖,原本熱鬧的館子里頓時雀無聲,王悅付了銀子,朝著面蒼白的老板要了壺茶,坐在靠著大開窗戶的位置上慢慢喝著,整個屋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一個人喝茶。王悅面如常,他也沒點什麼伺候的人,他現在這不了刺激,就這樣安安靜靜好的。

大街上人來人往,不到片刻,消息就傳開了。

王悅雖然臉慘白得像只鬼,但是鬼不會在大白天走進歌姬場喝茶,鬼喝茶也不會記得付錢。

不斷有安靜懂事的路人打門口走過,探聽了消息便走,安靜地連腳步聲都沒有,整個大街只有這一段路靜無人聲,王悅看著他們,嘆了口氣,又讓老板拎了壺熱茶上來。

不知過了多久,王悅抬頭看去。

外頭下了今年建康的第一場雪。

偏僻的街道拐角,一個十多歲的藍年端正地立著,不知站了多久,他終于忍不住回頭看向一旁坐在椅上的男人。那男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一月白的長衫,頭發用一發帶簡單地挽著,瞧著很是清俊,他坐在椅上著街道對面的歌姬坊,一雙漆黑的眸子瞧不出緒,細雪落在他肩上,一落拓冷清的氣質讓人而生嘆。

年忍了很久,終于不解地問了一句,“堂兄,你在些什麼?”

男人聽了這話,似乎微微怔了下,良久才低聲道了兩個字。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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