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熠讓蕭桓到點將臺上坐著喝茶,自己站在校場口,手里提著冶劍,劍明晃晃的。
“小侯爺早!”
前兩天林熠在九軍部大營呼風喚雨四游,不士兵都眼他,笑嘻嘻朝他打招呼。
林熠也笑呵呵,提劍就橫到士兵眉心,劍端一挑他頭盔:“戴歪了,軍容不整,跑十圈。”
士兵被劍晃得背后一層冷汗,收了笑,老老實實去領罰。
林熠倚在大楊樹旁,漫不經心看著士兵流水一般一批一批進去,眼卻毒辣得很,手里的劍所指無虛,場邊領罰的人湊足了半個營,煞是壯觀。
“這些天人心浮,你們的老大、老大的老大,可能都暫時消失了,本侯勉強頂個班,諸位一定得給面子。”
林熠收了冶劍,取下一桿長|槍,一銀甲,長|槍橫在肩頭,穿行在陣列之間,依舊是兵的做派。
不人腹誹道,若說人心浮,前兩天小侯爺可是營中最浪的那個,浪得簡直沒邊,頻頻在違紀的邊緣試探。
林熠溜達到一半,折返回去:“前兩天跟我打過牌的、打過架的、打過賭的,都出列。”
一片安靜。
林熠手里長|槍舞了個槍花,穩穩止住,槍尖指向一人,目冷淡地看著他:“出列。”
那人只好老老實實出來。
林熠邊走邊點人,很快陸陸續續有人自覺地出來,他一看,心道不得了,短短三天,自己竟拉著一個營的人犯了軍紀。
林熠把長|槍拋給旁邊士兵,打了個響指:“違紀的,跟我去領罰,其余人訓練量加倍,練到心里踏實為止。”
蕭桓在高臺上安安靜靜背著手,看林熠帶著烏泱泱一群人綁了上重跑圈扎馬步,領罰領得貨真價實,絕無水分,不由笑著搖搖頭。
林熠規規整整穿著銀甲,一練兵場,卻自然而然帶上了混混的氣質,只是比尋常的混混狂許多,這是他上一世在軍中的習慣,一時也改不過來。
小侯爺親自領了罰,所以訓練加倍,眾人也沒有怨言,老老實實照做。
搏斗訓練看似比力訓練有意思些,但林熠一來,這就了最殘酷的部分。
他除下鎧甲,一暗單衫,讓新替上來的所有帶銜級軍士挨個與他過招,五招之倒地的,就帶手下的人再加一倍訓練量。
九軍部有兩萬多人,百夫長營長千夫長,加上各隊各卒,大大小小帶銜級的不,林熠算著時辰,只得每次一對三的打,趕慢趕,總算兩刻鐘撂倒了所有人。
前世在軍中,林熠就是這麼不留面,時常看起來懶懶散散,實際很嚴苛,上了戰場更是橫劍冷,也難怪他的惡名能傳起來。
林熠單衫已被汗水浸,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轉把一眾人仰馬翻的軍士拋在后,回到點將臺下。
蕭桓看他微微垂下頭走路的姿勢,與尋常都不同,似乎一到這里就了起來,卻也很好看。
他心中猜到緣由,不免有些。
大概上一世。養尊優的小侯爺一下子孤到北疆軍中闖,要迅速適應、迅速服眾,不得不套上一層偽裝。
于是每到這種形,就不由自主地進這種狀態,這是孤立無援、眾叛親離之下,林熠對自己的保護,甚至已了的反應。
蕭桓垂眸看著林熠,這一回,他早早到了林熠邊,不會讓他那麼苦了。
林熠抬眼看向點將臺上的蕭桓,沖他出個大大的笑容,一瞬間又是燦若:“好累啊。”
就像出門瘋了一天的小孩回到家一樣。
蕭桓心里一,俯朝他出手,林熠握住他手掌,足下一點,輕輕躍上點將臺,上微熱的氣息。
算下來,這一天林熠用心良苦,讓九軍部上上下下全訓練量加到了三倍,一直到晌午,把所有人練得再也浮躁不起來了,連議論彭陌究竟出了什麼事的力氣都沒剩下。
中午,賀定卿跟林斯鴻商議完事,去營中各查看一番,只覺得這里氛圍很踏實,與林斯鴻急調令里所言并不一樣,還覺得有些奇怪。
林熠去主帳,見林斯鴻靜靜坐著,似乎在沉思什麼。
“彭陌審完了?”
林熠斟了茶,又把親兵剛才重新熱了準備端來的飯菜放在林斯鴻面前。
“審了一半,他說得累了,我也審累了。”林斯鴻拾起筷子隨便吃了幾口。
“你告訴他當年彭老將軍的安排了嗎?”林熠問,“他會不會悔過?”
“他當然會后悔”,林斯鴻說,“他對昭武軍和燕國是忠誠的,只是對我有芥。”
“你只是遵守了對老將軍的承諾,沒有告訴彭陌。當時的況,制彭陌就是保護他,否則他必行陷軍中權力爭斗,這件事不能兩全。”
林熠覺得林斯鴻心不佳。
“已經過去的事,便談不上什麼后悔。”林斯鴻笑笑,“但是,姿曜,有時為了大局,背離一份承諾,或許也沒有錯。”
林熠想起來什麼,便問道:“爹,你認識邵崇猶麼?”
林斯鴻搖搖頭:“似乎聽說過,但并沒見過。”
林熠頓了頓,又問:“那如果有一天,你要托一個人去幫我,會選什麼人呢?”
林斯鴻似乎覺得這問題很有趣,笑道:“自然是陛下。”
林熠怔住了,他恍然大悟,沒錯,林斯鴻替他尋求的唯一支持,就是永帝,圣心難測,卻也是這世道上最說一不二的。
他心里一下子充滿了疑,上一世他在北疆,邵崇猶來幫他,難道并不是奉林斯鴻的命令?
可邵崇猶整整在北疆五年,會有什麼緣由讓他這麼做?他背后另有其人?
又或許,這時候林斯鴻只是還沒見過邵崇猶而已,若認識了,有了,便還是會托付邵崇猶去幫他。
這個問題或許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了,林熠有點頭疼。
林熠重整了九軍部的河山,深藏功與名,傍晚和蕭桓回了主營,他回帳收拾了東西,出來找費令雪,見費令雪和蕭桓拿著一張圖稿商量著什麼。
林熠覺得這些天里最安逸的,就是每次去擾完林斯鴻,回來在一旁懶懶散散吹著春風,看著蕭桓和費令雪改圖稿、做木工、談事。
如果讓他把生命停留或回到某個時候,他會選擇這樣的時刻。
蕭桓和費令雪抬頭看見他,林熠笑笑,揚了揚手里拎著的兩壇酒:“令雪兄,我們明日就往南邊去了。”
三人到林熠的帳中啟了酒,天南海北的聊,從外域歲貢到南海的港口,從前朝的戰事聊到今年的新茶。
“下一次你們回來,或許能看見造出的擎云臂了。”
費令雪酒量淺,月上中天,便告辭二人回去休息。
蕭桓去送費令雪,林熠興許是累了,半醉著靠在毯子上,卻一閉上眼睛就是前世的場景。
他看到初至昭武軍第一年,各軍部都換了,局勢張,他邊沒有任何可靠的人。
一次不得已之下,他帶著百名死士,孤軍犯險,潛被敵軍占領的邊城。
城中火大盛,滿天橙紅比晚霞還刺眼,撤出去之前,北夷人毫不意外地發現了他們,無數敵軍圍堵。
林熠武功高強,但萬軍孤城之中,本護不住所有人,那些至死都閉不上的眼睛,猶在面前。
這些原本已塵封多年,即便上一世也很去回想。
或許因為白天練兵的時候突然讓他回到舊日的狀態,此刻紛紛浮現。
蕭桓一回來,就看到林熠似夢似醒,眉頭皺著,立刻上前把他喚醒。
林熠茫然地睜開眼,片刻后重重松了口氣,覺得上都沒了力氣。
“這是怎麼了?”蕭桓干脆把他直接抱到床上。
“最近酒量不行。”林熠半開玩笑道,緩了緩,又去洗漱一番,好歹稍清明些,回來往床上一倒。
蕭桓不放心他,留在帳中,睡在林熠邊。
林熠一躺下,醉意便翻倍,那一點清醒也變得不怎麼夠用。
前世雨里來里去,到頭來,被風言風語畫出了一張惡鬼的皮,雖說不愧不悔,卻也不過一場空。
隔世的苦翻涌起來,毫沒有褪。
他黑暗中半夢半醉,抓著蕭桓的袖子,額頭抵在他肩旁,迷迷糊糊低喃著。
這一生,做到無愧于天下人并不難,難的是無愧于邊人,而最難的,是無愧于自己。
北疆的冬天一片荒蕪,只有寒風和霜雪,他度過六個那樣的冬天,心都被這里的風磨了石頭。
這顆頑石之心,似乎配不上世間的任何溫了,只有千夫所指,百世罵名,竟然也慢慢習慣。
蕭桓靜靜把他攬在懷里,聽見他低聲道:“頑石之心……怎麼還是疼呢?”
“姿曜,明天隨我回江南去,好不好?”蕭桓溫聲在林熠耳邊道。
林熠似乎被他的聲音牽引著,從夢魘里擺了出來,糲骨的北風化作江南溫水霧,他無意識地微微點頭,往蕭桓懷里靠了靠,終于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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