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正是農忙耕種時，百姓休養了一整個冬天，個個都是渾干勁。沿途經過諸多城鎮，運河兩岸皆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一派盛世之相。

楚淵看在眼里，心頭也舒坦了些。

“皇上。”這日四喜公公上前替他加上一件披風，又道，“下一就該到云水城了。”

楚淵點點頭，也并未多語，繼續看著遠出神。

云水城的知縣名劉弼，是劉恭一房遠親。雖說只是個小小七品，但朝中卻有不人眼熱這個位置。運河一開便能來財，南下的鹽北上的糧，往西洋運的茶葉瓷，可都要經過這小小云水城，哪怕不是存心想要貪，也都是來銀子的機會，比起別窮鄉僻壤之地，不知了多倍。

得知楚淵要下江南，劉弼倒是沒有多過擔心。賬目上看不出任何問題，府衙又都是自己的人，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自然不怕會有誰告狀。再者王城里頭還有個劉太爺，那可是劉家人的大靠山，一時半會不會倒。于是這日一早，他便沐浴更，帶著下屬前去碼頭接駕。四周百姓也聚集了不，個個眼底興，都等著見皇上。

正午時分，大船總算緩緩駛近，明黃的旗幟在桅桿烈烈飄揚，船舷兩側林軍持刀而立，鋒刃在日頭下泛出寒，教人忍不住就心生忌憚。

“下恭迎皇上！”劉弼率眾跪地相迎，百姓也跟著嘩啦啦跪倒一片。

不遠的小院子里，葉瑾依舊在曬藥，像是沒聽到嘈雜聲。

“當真不去看？”白來財很心里。

“你要去便去，我又沒拉著你。”葉瑾端著小筐站起來，“皇上也是人，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為何要專程去跪著看。”

“倒也是。”白來財蹲在椅子上，想了一陣又站起來，“但我還是要去看，萬一能有銀子領呢。”畢竟那可是皇上。

葉瑾很后悔自己將他從山里救出來。

楚淵走下船，劉弼笑容滿面抬起頭：“皇上。”

四周一片寂靜，有膽大的百姓眼看，然后心里忍不住就稱贊，皇上相貌生得可真好啊。玉冠豎著黑發，眉眼明朗如星，鼻梁俊，周氣質華貴不怒自威，便又趕忙老老實實低下了頭。

“卿平吧。”楚淵親自上前，手將他扶起來。

劉弼笑得滿臉褶，又打招呼道：“四喜公公，沈將軍。”

“這云水城真是熱鬧繁華。”沈千帆道，“劉大人果然治理有方。”

“沈將軍過譽了，這本就是下關分之事，分之事。”劉弼側讓開路，“府已備好宴席，還請皇上移駕。”

人群里，一個老頭正在嗑著瓜子看熱鬧，還使勁長脖子踮著腳，一看也是個好事之人。直到鑾駕離開百姓散去，才不舍回了家。

“沒領到銀子？”見他垂頭喪氣進小院，葉瑾揶揄。

“皇上也能這般小氣？”白來財坐回石桌邊，憤憤道，“看著與大夫你像，還當也是個善心人，結果莫說銀子，連個包子也沒有。”

“你說誰和他長得像？”葉瑾目兇。

白來財迅速道：“我！”

葉瑾冷哼一聲，仰著下施施然回了臥房。

白來財拍拍口長出一口氣，真是兇啊……

楚淵不喜鋪張，劉弼自然不敢大擺筵席，菜式雖多卻都是家常口味，酒也是最普通的紹興黃。楚淵與其余人聊了幾句運河改道之事，也并未多問其他，散席后便早早回了臥房休息，甚至連別員都未召見。

劉弼倒是松了口氣，還當多要查賬，卻沒料到提都沒提一句。

按照先前的計劃，楚淵只會在這里待兩天，待到船只補給充足后，便要繼續一路南下前往千葉城。誰料大抵是因為前幾日在河上吹風了涼，自打來這云水城的第二天便開始發熱，隨行醫調養了整整五天，才總算來了些神。

“聽說皇上染了風寒。”小院里，白來財用胳膊肘搗搗，“你是大夫，可要去遂自薦？若是撞大運治好了，說不定還能進宮去當醫。”

“老子去給他當醫？”葉瑾把一瓢蠶沙怒拍過來，叉腰道，“想得啊！”

白來財抱著腦袋往外跑。

大夫這是要吃人啊……

劉弼對此亦是有些慌，他倒不是怕楚淵會在此出事，畢竟也不過是個風寒而已。他慌的，是不知這場風寒是真是假，若是假，那背后又有何目的。

“大人多慮了。”衙門里的管家名劉滿，看上去倒是比他要鎮定許多，慢條斯理揣著袖子道，“皇上染病，你我自當盡心照料，又豈可多想其它？”

劉弼言又止，一時搞不清他葫蘆里在賣什麼藥。想多問又不敢，整個人都惴惴不安，直到晚上歇息時還心事重重，輾轉反側搞得姨太太滿臉抱怨。直到天亮時好不容易睡著，卻閉眼就被林軍從床上拎了起來。

“沈將軍，沈將軍這是何意啊？”劉弼大驚失。

“來人，將此逆賊投地牢。”沈千帆冷冷下令。

逆賊？劉弼面慘白，還喊冤，卻已經被卸掉下，一路拖監牢。

林軍將知縣衙門團團圍住，有早起的百姓看到，心里紛紛納悶不知出了何事。回家跟媳婦一合計，都覺得大概是劉弼近年貪污腐敗的罪行敗，所以才會被皇上捉拿下獄，直到晚上才又有消息傳開，說是因為醫在劉府的飯菜里查出了毒。

給皇上下毒啊……百姓聞言臉煞白，這等誅九族的滅門罪，也有人敢冒天下大不韙去做？

消息傳到葉瑾耳中，白來財小心翼翼盯著他：“皇上中毒了，大夫也不去給瞧瞧？”

葉瑾狠狠放下藥杵：“我與他又不。”

“這天下病人多了去，大夫哪能個個都。”白來財道，“還不是誰生病就替誰瞧。”

葉瑾被他吵得心神不寧，索自己出去街上逛。

衙門早已被圍銅墻鐵壁，不僅有楚淵帶來的林軍，還有沈千帆從別調撥的駐軍。葉瑾剛聽到消息時還有些，后頭卻逐漸想清楚——若當真是毫無防備被下毒，誰會將如此數量的人馬事先安排到附近，只等今日來擒拿逆賊？

……

哼！

葉神醫憤憤一跺腳，氣呼呼去吃館子消火。

小時候就裝病欺負老子，長大了也還是一個德，這人果真同不得。

“皇上。”衙門書房，沈千帆道，“供狀已經寫好，劉弼也畫了押，末將即刻便率人回王城。”

楚淵點點頭：“此行兇險，有勞將軍了。”

“這本就是末將當做之事。”沈千帆道，“只是若西南王還在王城……”

“他不會為難你。”楚淵打斷，“若是實在不識趣，便讓他親自來江南找朕。”

“是。”沈千帆低頭領命。退出書房后率領數十人馬，連夜啟程快馬加鞭，一路暗中折返王城。

劉弼在獄畏罪自殺，家小被悉數流放海南，新一任知縣在十天便走馬上任。駐軍替代原本的城門守衛，日日對進出百姓詳加盤查，連一只蒼蠅也無法自如進出。一時之間城氣氛嚴肅，走在街上都覺得心頭悶。

葉瑾開始盤算，自己要不要先出去別的地界轉一圈，等這里消停了再回來。

“大夫可走不得。”白來財拉著他的包裹不松手，“我昨晚觀了一番天象——”

“你還會觀天象？”葉瑾嫌惡打斷。

“自然會。”白來財點頭。

葉瑾問：“觀出什麼了？”

白來財道：“羊狼窩。”

葉瑾搖頭：“你這樣的若是去街上算命，定然半文錢都掙不到。”不會舌燦蓮花就罷了，連吉利些的都不會說，什麼羊狼窩。

“皇上抄了劉弼的家，可沒找出多銀子。”白來財嘖嘖，“那可是個大貪，雁過拔。”

“你到底想說什麼？”葉瑾皺眉。

“銀子去了哪，問問這回調來的西南駐軍首領曾大人，怕是要清楚得多。”白來財繼續嗑瓜子。

葉瑾猛然站起來。

“聽說沈將軍已經回了王城。”白來財又不不慢道，“劉弼是死了，可誰說先前那知縣衙門里，管事的人是他？”

葉瑾一跺腳，轉跑出了院子。

衙門里，新調來的縣令林永被五花大綁，丟進了地牢中。東南駐軍一夜之間叛變大半，悄無聲息將楚淵困在了府。

楚淵負手站在院中，冷冷看著面前的劉滿與駐軍統領曾宣。

“大膽！”四喜公公擋在前頭，“還不快些退下。”

劉滿語調不不：“事到如今，還請皇上在這多住上一段日子，等王城里有了消息，再出去也不遲。”

“很好。”楚淵并未理他，只是冷冷看著曾宣，“朕果真錯看了你。”

曾宣不發一語，臉有些白——他本是東南駐軍里一個小小伙夫，全仰仗楚淵扶植，才會一步步爬到統領之位。只是手中的權力一多，難免就會心生貪念，所以才會被劉弼抓到把柄。楚淵在懲治貪污吏上向來不會手，橫豎是一死，不得已才會與劉府同流合污，卻沒料到對方竟會膽大至此。

只是已經上了賊船，就算前頭是死路，也只有起頭皮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