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理事。”沈樓微微頷首。

吳兆穿了鐘家的素錦袍，只是領口沒有綴白虎。

鐘長夜過世后，即便有沈歧睿鎮臺，西域依舊了一團。無能的鐘隨風只能倚仗能干的屬臣，本就頗鐘長夜待見的吳兆，立時穎而出。去年被封為總理事關侯，相當于西域的丞相。

“在下眼拙，不知這位小公子是？”吳兆禮數周到地轉向林信，因為常年帶笑，眼角已經生出了深深的笑紋，仿佛錦鯉的魚尾，見之可親。

“朱二叔的徒弟。”沈樓簡單介紹了一下，沒有提林信的名字。

“原來是二爺的高徒，失敬失敬。”吳兆拱手見禮，沒有因為林信年紀小而怠慢了他。

林信的目落在吳萬戶腰間的玉佩上。貴族出的仙者，玉佩刻的多為家族紋。不配族紋，也是吉祥如意的五蝠、雙魚之類。這人的玉佩，卻是一枚桂花糕。

方方正正的一塊，面上帶著幾點瑕疵，瞧著像是桂花糕上散落的花瓣。

這人倒是有趣，林信眉梢微挑，以主人之姿請吳兆。回頭看馬車，只有幾名尋常侍衛，沒有鐘戮的影。

荼蘼酒并不需要國公親自送，當初鐘長夜前來，是為了跟朱改聯絡。鐘戮作為鐘長夜的瘋狗，自然是主人到哪里，他到哪里。

“師父，我見到那個追殺趙叔叔的人了。”年的林信尚不會劍，提著一口氣跑到師父邊，尚未緩過神來，忽覺背后一寒意。驟然回頭，發現鐘戮就站在窗外，用獵狗看獵的眼神盯著他。

“亦蕭，這是你的徒弟？”鐘長夜走進來，鷹目微轉，落在臉發白的林信上。

“是啊，信兒，這是鐘世伯。”朱星離笑嘻嘻地林信腦袋，示意他打招呼。

林信死死盯著鐘長夜，“見過鐘世伯。”

“這眼神，倒是讓孤想起一個人來，”劍眉微蹙，鐘長夜扶起行禮的林信，“孤有兩個年紀與你相仿的兒子，調皮得很，荼蘼節后，隨孤去莫歸山玩耍吧？”

本是尋常長輩邀請小輩的話語，聽到林信耳朵里卻似勾魂的咒語，令他渾都繃了起來。

“莫歸山鳥不拉屎的，誰要去，”朱星離嫌棄地擺手，“你上回欠我的鹿璃，幾時還？”

“孤幾時欠你鹿璃了？”鐘長夜對于朱亦蕭的胡攪蠻纏領教頗深，不想與他多說，轉便走。

朱星離罵罵咧咧地啐了一口，拉著林信去了清涼殿。

“哥，荼蘼節后我回去一趟，你幫我看著孩子。”朱星離湊過去，搶了朱改手里的酒。

“滾！”朱改給了他一掌。

“喵！”蹲在扶手上的菁夫人有樣學樣地跟著揍他。

朱星離抱著頭竄原地打了個滾，笑嘻嘻地站起，“就這說定了，在我回來之前，莫別人給拐了去，尤其是姓鐘的。”

“師父？”林信疑地看向師父。

“傻小子，我打不過鐘長夜，但你師伯能。好好呆在一念宮，等劍鑄好了再回去。”有了本命靈劍，打不過鐘戮可以跑，也就不必擔驚怕了。

才分離兩日，帶著的魚兒突然飛到了一念宮。

，雁丘上到都是。一腳下去，從朱家穿出來的絳紅薄履，就被水浸了個徹。抬腳，又粘了許多沫。

素白料像是絞碎了的紙錢，散得到都是，與那些泥漿糾纏在一起，看不出原貌。

“師父！”林信快步穿過這片死地，在殘垣斷壁中翻找，“朱亦蕭！朱星離！”

“信兒……”虛弱的呼喊聲，自草叢里響起。

徒手開碎石，朱星離就靠在雜的石堆上，絳紅鮫綃瞧著比往日厚重許多，額間的鹿璃墜子也不知掉到了哪里，只剩一條淺金的鏈子空地歪在頭上。

“信兒，”朱星離睜開眼，面平靜，脖頸上的青筋卻繃起，聲音像是從老風箱里傳出來的，呼呼啦啦著風，“殺了我……快……”

修長的雙臂皆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折著，艱難地了一下邊的春痕劍。

林信撿起春痕，握住師父的手腕，試圖渡靈力給他，卻如泥牛海。靈脈斷絕，生機全無，還有什麼東西在筋脈中快速游走。

“此乃毀滅仙道的邪，”朱星離抖著吸了口氣，完整地說出這句話，“信兒，我快撐不住了，殺了我！”

脖子上的青筋越繃越，朱星離終于出了一抹難忍的痛。

“不……師父……唔……”林信在夢中掙扎著，出了一頭的冷汗。

“信信，信信！”沈樓推了推他。

猛地睜開眼，霧褪盡，目的是一頂薄綃帳子，耳邊是嘩啦啦的雨幕聲。天氣炎熱，一念宮中最涼快的地方便是清涼殿，左右長輩都不在，林信便耍賴睡在了這里，還拉著沈樓陪他。抬眼，便能看到師父所在的石室。

師父出事的時日將近，他像個得了癔癥的瘋子一樣，看到閉的石門才能安心片刻。

“做噩夢了？”沈樓單手撐在他側，眼神清明地看著他，不像是被吵醒，像是一直沒睡。

林信看著他，瓣輕，似乎想說什麼。突然翻，一頭進沈樓懷里，雙手摟住他，啞聲道：“沈清闕，別對我這麼好。”

沈樓僵了一下，瞬間以為林信看穿了他是重生的，“怎麼了？”

深深地吸了口氣，沈清闕上淡淡的草木香，總能驅散霾。前世所有人都說他是弒師的魔，只有沈樓問過他，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他就像一名陷在沙漠里的人，遍鱗傷快要焦而死。沈清闕就是一汪不見底的深潭，明知跳下去會溺斃，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向著那邊爬行，哪怕為此丟了命。

林信沒有回答，只是抱了他。

“咻——”輕微的破空之聲，沈樓抱著林信瞬間翻了個，抬手兩指夾住了一枚銀閃閃的小劍。

“魚兒！”林信抓過那只劍來看，后面刻著個“重”字，是剪重發過來的，雁丘出事了。

鐘長夜已經死了，雁丘如何還能出事？

林信指尖一片冰涼，著那只試圖往煉室竄的小劍，“我要回雁丘，立刻，馬上。”

沈樓快速起穿，看看已經泛起魚肚白的天，“要不要你師父一聲……”

“不行！”林信驟然提高了嗓音，攥住沈樓的手腕，“絕對不能讓師父知道，一個字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