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文格斂，即使心憂愁，也沒有表現出來，倒是言君玉，想到這個，不由得重重地嘆了口氣。

諶文反而被他逗笑了。

“怎麼嘆這麼重的氣，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雖年紀小，骨子里已經有了文人氣節：“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勞其筋骨，其。年吃苦，其實是好事。”

言君玉出羨慕神來。

“你腦子怎麼長的，能記這麼多東西。”他不知道想到什麼，眼睛亮了起來：“對了，我也想到一句話了，正適合你。”

“什麼話？”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你看，我剛背的蓮說，是不是很適合你。”

他眼睛亮亮地看著諶文，一副求表揚的樣子，出笑容來，從石榴樹枝葉上撒下來，落在他臉上，如同剪碎的金子一般耀眼，他一雙眼睛彎得像月牙。諶文一時間竟然被他看得愣住了，不由得怔了怔，剛想說話，只覺得頭一。

他被饅頭噎住了。

言君玉大笑起來。

“我忘了說了，這個干饅頭很噎人的，我上次吃了兩個，打了一夜的嗝，你等等，我去給你找點水喝。”

諶文拉住了他。

“算了，小心等……等會先生出來找你，我等會就……就好了。”

其實諶文生平有這樣狼狽時候，他是自小被當作“君子”來教育的，四書里早寫好了行為規范，哪怕是遇到“小人”，頂多窮途末路，仍然是坦的。但是上言君玉，這些年知行合一的道理全部作了廢，莫名其妙就落到這尷尬境地來。

言君玉這人卻很負責。

“沒事，你等著吧。”他剛要站起來去找水，忽然警覺地回了頭，諶文不解地回頭看，只見兩人后不遠，開了一扇門。

他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言君玉拉著自己跪的地方，好像就是書院正房的窗戶下面。

一個穿著錦的青年，從正房的門里走了出來，面容十分俊，腰上系著玉佩，戴著冠，像是在忍笑，手上用托盤端著一杯茶，然而步伐是非常瀟灑的，大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喝吧。”他把托盤遞到諶文面前：“賞你的。”

諶文約猜到了，嗝也不敢打了，言君玉卻警覺地瞪著那青年，他上天生有種生氣，像林中的小野，生機無限，卻很警惕，隨時準備逃走。

“別喝。”他擋住諶文，瞪著那人：“你是誰？”

其實看錦上繡的麒麟，就知道這人絕不好惹，言君玉的嚴陣以待，多有點厲荏。

諶文其實知道這人危險，因為他上那種神態，和七皇子被寵壞了的戾氣、或者三皇子那種愚蠢的卑劣全部不同，那是十分從容的，屬于上位者的傲慢。

因為過于傲慢，所以反而寬容起來，言君玉的冒犯在他看來大概都顯得好笑，所以他才會笑著道：“是里面那位，聽到你們說話，我送杯茶過來。”

“里面哪位？”言君玉偏要尋問底，看見青年含笑不語的樣子，干脆朝著閉的窗格道：“聽人講話，不是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諶文敏銳地看到青年皺了皺眉頭，顯然言君玉的話已經超過了有趣的范圍，有點冒犯了，連忙拉了拉他的服下擺。好在青年并沒有怒，似乎也只是奉命而已。

夏日的上午，一片寂靜，書房有專人粘蟬粘雀，所以一聲鳥聲也不聞。諶文盯著窗戶上雕著的龍，手心里冒出汗來。

里面響起了一聲輕笑聲，非常輕，但是很好聽，顯然也是個青年的，輕笑聲。

“敖霽。”

他的似乎是這青年的名字，因為這青年應了一聲“來了”，就看了他們倆一眼，放下茶盤，進去了。

諶文看了一眼連君玉，后者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這個貴氣的青年，似乎也不過是個隨從而已，那里面的那位，份已經昭然若揭。

這個年紀，這個份，又在這里……

諶文低下頭，抿了抿，端起了茶杯。

杯子是鈞窯，天青釉，金口，杯里是上好的明前龍井，分明地豎在水中，如同云霧繚繞的森林。但諶文看的不是這個。

茶盞之下，黑托盤上，團著一條金漆的五爪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