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王侯子弟，就算敗落了，有些東西是不會丟的，比如深骨髓的禮儀，再比如，對紋飾形制背后代表的地位的敏。

諶家雖然敗落，但家里的老件是在的，他小時候在母親房里讀書，最悉的是一架十六開的屏風，上面繡的是開朝時的英雄人，金紫輝煌，雖然有了年歲，卻比新屏風都好看，他讀書讀累了，也曾看過那屏風上的故事。這屏風講的是大周太宗皇帝在凌煙閣分封十八位功臣的事，去了兩位，一位是諶家的先祖，一位就是母親的先祖。這屏風是母親出嫁時帶來的，一架屏風中，就藏著兩支淵源久遠的功臣家族聯姻的故事。據說是母親親手所繡，訂婚三年，閨閣小姐的心意，都晦地藏在這一針一線里。

他小時候不懂，為什麼上面的人都面目模糊，看起來都差不多，服卻非常清晰。連服上繡的是什麼飛禽走都清清楚楚。后來漸漸懂了。

凌煙閣上的十八位功臣，他們長得如何并不重要，他們的服就足夠說明份。文繡的是禽，武繡的是，仙鶴是太宗的軍師、后來登閣拜相的葉慎，云中雁是后來深山的謀士羅良思，麒麟是后來鎮守邊疆的寧西王容凌，斗牛是如今被寫演義故事的陳三武……

權力場中，人人都是面目模糊，真正象征份的，恰恰是服的形制，和紋飾上的飛禽走，市井中人都說，先敬羅后敬人，不是沒有道理。

就如同這一刻，他們倆看著托盤上團著的五爪金龍，里面那人的份已經呼之出。

大周宮廷的形制，除去分封在棘手之地的幾個親王，整個宮中，能用五爪金龍的，也還有兩人。一位，是正在臥病的皇帝，還有一位，是未來這天下的主人，一國儲君。

太子景衍。

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懼意。

言君玉真是膽大，到了這時候，還敢朝他做了個噓的表。他自己則是低了聲音，囑咐諶文。

“別怕，我們沒說什麼壞話。”他有模有樣地安諶文：“太子不會把我們怎麼樣的。”

太子確實沒對他們怎麼樣——事實上，太子沒再理過他們，大概把這事當了一件無關要的小事，過了就忘了。

但他們還是一樣的慘。

中午一放學，年皇子那邊先出來了，七皇子蕭栩是走在最前邊的，急匆匆出來，看見言君玉跪在那里，又慢了下來。神鷙，慢慢走了過來。

“得，他又要找我麻煩了。”言君玉低聲音：“諶文，我走啦，你自己小心。”

“你也小心。”

蕭栩慢騰騰走過來，極輕蔑地瞥了言君玉一眼。

“還跪著干什麼，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夫子罰得太重了，這次回去后，蕭栩都沒怎麼折騰他，言君玉倒是開心，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又從廚房了幾個點心，不由得想起諶文來。

諶文那邊日子卻不太好過，梅先生回來，檢查了他的功課，發現進展不大，難得生氣，訓斥了他一頓。他子外看溫文爾雅，骨子里卻是極好強的，寧肯挨訓斥，也不好意思說是因為三皇子這些天故意欺負他，還燒了他的書，所以他才落下功課的。

倒是三皇子，漸漸找到了對付他的方法，現在也不短他的吃穿，只在讀書這件事上搗，擾得他沒有辦法，只能一氣把帶來的書全背了，記在腦子里，日后再慢慢推敲。他的書原是他父親選好的，一共三箱，一年讀一箱，由淺至深，是要循序漸進來的，不能急于一時。前面兩箱還好，后面一箱都是當世大儒的著作，艱深晦，他是全靠記憶記下來的，一點也不懂，又不敢細想，怕有了誤解，以后該學的時候學不進去了，只能讓它們梗在那里，如同在腦子里堆了一堆啃不的石塊，饒是他向來記憶力超過常人，也不由得有點吃力起來。

這天他趁著三皇子午睡，在自己房間里做功課，開著窗，正用功呢，只聽見外面幾聲鳥，忽然有個聲音低聲他名字，疑地抬起頭來，嚇了一跳。

院墻上趴著的那個人，不是言君玉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