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日，姚三垂頭喪氣地來給唐慎報信。

“小東家，如您所說，果然沒人要咱們送傳信。倒是也有人好奇地問過，但就問問而已，才說兩句就走了。”

唐慎正在練字。

每天寫兩篇八文、作一首試帖詩，這是他的基本作業。除此以外，他還得練習五十張大字，要寫得工工整整，行列對齊。又寫完一張大字，唐慎小心地把墨吹干，將宣紙放在一旁，抬頭說道：“居然還有人問？”

姚三：“……”

小東家的腦子怕不是被驢踢了吧！

“難道不該有人問嗎？”

“也是，好奇心人人都有，能理解。問一句而已，又不會塊。”

“……”

姚三：“小東家，這可如何是好！”

唐慎繼續低頭寫字：“不急，你今日回大院，告訴他們明日繼續。只是以后送，傭金都要一文銅錢一次，不再免費。對了，你有每天告知他們要遵守的規矩麼？我說過，要三令五申，規矩每個人都得背誦。”

姚三：“告訴了，您放心。我這就去大院一趟。”

姚三和林賬房對流的買賣非常不看好。他們從沒見過這等東西。

大戶人家要辦點什麼事，都有小廝隨從。姑蘇府也有幾家鏢局，在江南很有名氣，要是托運東西都可以去鏢局。但是聽唐慎的說法，他似乎不打算做遠途生意，只是在姑蘇府府城里做事。

這真能做起來麼？

寫完大字，唐慎直接去了梁府，捧著寫好的八文和大字，見面就道：“先生救我！”

梁誦：“……”

等了解了前因后果，梁誦笑罵：“我當日是怎麼問你的，你需要什麼東西，盡管說，讓管家給你備著就是。可你說，只要十個地頭龍的機靈捕快和一個承諾。如今怎的又要我做你這第一單生意，給你那唐氏流攬客了？”

唐慎一本正經地解釋：“先生，這怎麼能算是需要。小子是您的學生，嫡親學生。先生就我這一個學生，小子第一次自己做生意，您照顧一下不是天經地義麼。若是小子開了家酒樓，定會第一個請先生來品嘗，先生也一定會到吧。”

梁誦：“你這小頭，什麼話都被你說了，還讓我說什麼？”

“先生只需要對小廝說一聲，明日在街上大聲喊一位唐氏流的伙計，讓他幫著送東西，最好帶著東西繞姑蘇府城跑一圈，那自是最好不過啦。”

“呵，那我讓他送的東西，是不是越顯眼越好？若是能直接給他一面大旗，上書梁博文三字，讓他招搖過市，是不是最合你意了？”

“嘿嘿，先生懂我。”

“子行矣！”

“好咧！先生別忘了明日找唐氏流的伙計啊。”

子行矣，出自《莊子·列寇》，翻譯過來就是：你給我滾蛋！

梁誦又笑又怒：“回來，你剛送的文章和大字，我還沒看過。”

唐慎苦著臉回來，聽老師點評家庭作業。

梁誦罵歸罵，第二日大早就讓小廝捧了一匣子書，找了個唐氏流的伙計送去府尹衙門。從梁府到府尹衙門，要穿過半個姑蘇府，也算符合唐慎的要求。

一路上有人看到唐氏流的伙計捧著書，都好奇地問道：“你可是那唐氏流的伙計，你這送的是什麼東西，去哪里呢？”

正常時候，唐氏流的伙計是止說出雇主的名字的，這是唐慎嚴令止的。但這次不同，這個伙計前一晚就被唐慎提醒，要出雇主的名字。

“我去府衙，這東西是梁博文梁大人要送的。”

招搖過市了一個上午，這伙計慢悠悠地來到府尹衙門，他到的時候，半個姑蘇府的人都知道他是給梁大人送東西了。

中午時，城西唐舉人家的唐夫人，也找唐氏流的伙計送了東西。

一時間，對這唐氏流到好奇的人越來越多。到晚上時，終于有個住在城東的秀才找上門，托唐氏流的人送封信：“我這一時有事，也走不開，還找不到能送東西的人。你把這信送去窄門巷要多錢？”

“一個銅板。無論遠近，都是一個銅板。”

“倒是便宜得很。你務必送到，否則我定要找你們東家要個說法！”

“好咧！”

一天下來，唐氏流真正做的生意就這最后一單。那秀才也是走投無路，又聽說梁大儒都用了唐氏流的伙計，他才放手一搏。最后秀才的信確實送到了，那伙計腳也很利索，沒在路上耽擱。

梁博文這三個字，在姑蘇府乃至在整個大宋的份量，都頂的上一個“信”字。

漸漸的，唐氏流在姑蘇府里也有了些生意。

雇主從來不是那些有錢人家，而是普通百姓。

在有了第一單生意后，唐慎就命人在各大街坊的墻上了唐氏流的幾條規矩。第一，絕不雇主名字和所運品；第二，保證以最快時間送達，路上絕不耽擱；第三，若有品損壞和丟失，以一賠十。

姑蘇府是江南最大的城池，人口達到一百萬，是府城就有數十萬百姓。

起初百姓們讓流伙計送的都是一些小東西，等到后來見流沒出過事，也一直有保障，他們讓幫著送的東西便越來越貴。或是因為天氣寒冷，或是因為太過忙碌，唐氏流的生意不算太差，也一點不好，就一直這麼不咸不淡地做了下來，百姓們漸漸不覺得這是件多稀奇的事。

林賬房卻愁禿了頭：“虧啊，本無歸啊！小東家，你先前說姑蘇百姓十分富裕，又說這生意有前輩做過。可是這十日下來，你可知我們虧了多？不敷出，是養那些伙計，就花了二十兩，還買了一棟大宅子！您還讓他們吃好喝好，說是不許虧待了他們！”

唐慎還在練字：“急什麼，我們十日賣香皂和油賺得的分紅，可遠遠不止二十兩。”

“可這是個無底啊！”

唐慎停了筆，看著自己寫的這張字。

『民無信不立』。

出自《論語·淵》。

唐慎：“有的事我非常不希它發生，但是它注定了會發生，而且也必須它發生。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等著便是！”

三日后，一個屠戶憤怒地鬧上門來，見著唐慎便道：“你這頭小子便是那唐氏流的東家？呵，你好大的口氣，敢弄這騙人玩意兒！今日你那伙計領了我的東西，三個時辰過去，都沒送到貨。你們唐氏流就是個騙人的玩意兒，今日我非砸爛你們的招牌不可！”

唐慎倒是淡定：“你且說說，你是在何時何地，找我的伙計托運東西的？”

屠戶見唐慎這麼淡定，又一副竹在的模樣，好像是個讀書人。他擔心唐慎有功名在，就收斂了脾氣，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告訴你又何妨，我是今日巳時三刻，在城南玲瓏坊的豬攤上，找了你一個伙計，送的是我給我閨新打的嫁妝頭面！”

唐慎對姚三道：“玲瓏坊的，去找劉捕快。”

姚三點頭應是。

這屠戶聽著唐慎和姚三的對話，一頭霧水。不過多時，只見一個年輕捕快拎著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進了院子。那屠戶見到男人便怒道：“就是你，你這個小賊拿了我的東西，沒送過去！”

捕快劉七笑呵呵地一腳踹在這伙計的膝蓋上，這人跪倒在地。

劉七道：“唐小公子，人我給你抓來了。他確實帶了一套銀子頭面想出城，他哪里知道我的眼線一直注意城里穿紅短襖的流伙計，還沒出玲瓏坊就被我的人攔下來了。我呸，這種小賊按照大宋律例是要進去待著的，先送您這，您想怎麼置？”

唐慎：“多謝劉捕快了。姚大哥，你去把那頭面拿過來，看看能值多錢。”

姚三把銀子做的頭面拿了過來，林賬房仔細看了看，道：“不是足銀，但也能賣個十兩，就是這伙計東西的時候太急，可能到哪兒了，臟了一塊，洗洗倒是一樣。這頭面出錢讓珠寶鋪打一套出來的話，八兩銀子足夠。”

唐慎對姚三道：“姚大哥，拿一百兩銀子給他。”

這話一落地，眾人全部愣住。

唐慎：“唐氏流的規矩，若品有損壞和丟失，以一賠十。”

林賬房：“可是小東家，這東西找回來了啊！”

唐慎：“這頭面不是臟了麼。”

林賬房：“洗洗是一樣的，這只是臟了表面而已。”

唐慎：“姚大哥，拿一百兩銀子給這位雇主。我唐氏流做的就是一個誠信生意，信不足，安有信？”

這屠戶平白得了一百兩銀子，他拿著那套銀飾頭面，愣愣地看著唐慎。大喜過后，他高聲道：“唐老板夠誠信，您這流生意定能長久！”

僅僅一個下午，唐慎花了一百兩銀子以一賠十的事跡，傳遍了整個姑蘇府。茶館酒樓，街坊鄰里，這事傳得比“梁博文請唐氏流送東西”還快，很快便家喻戶曉。

“這唐老板當真直接拿了一百兩銀子出來？”

“可不是！一百兩白花花的雪花銀，那張屠戶都笑歪了！”

這事才發生，姑蘇百姓還沒嘗出一口葷味，街上所有唐氏流的伙計就全部走了。有人機靈地發現唐氏流的伙計紛紛離開，拉住一個伙計問：“這是怎了？你們怎的全走了。”

那伙計道：“我也不知發生了何事，東家說要停業重整，許是和上午的盜竊案有關。”

姑蘇百姓的八卦之心瞬間被點燃。

等到了第二日，唐慎又讓人在各大街坊張了公示，眾人趕忙圍了過來。

“唐氏流三日后再開張……也是，出了那等事，可不得好好教訓一下手腳不干凈的伙計。”

“我聽說那伙計被送進衙門，打了十杖，還給驅逐出了姑蘇府。梁大人親自下令，止任何施粥鋪給這人救濟，這人可是完了！”

“咦，這說的又是什麼？唐氏流要在街坊里設立一些攤位，專門記錄伙計們送的件。每次會專門寫清托送件的模樣和送至的地點，記錄在貨單上。貨單唐氏流和雇主一人一份？”

“若是不愿寫清件模樣，就須將東西放唐氏流的木匣里，上封條。”

“這唐氏流又想做什麼稀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