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唐泛舌燦蓮花,也被這句話噎得無言以對。
自己明明滿懷誠意提出合作,轉眼卻變殺人嫌犯,莫非他今天出門忘了看黃歷不?
都說錦衛威勢人,誰也不給面子,果然名不虛傳啊!
唐泛啼笑皆非,正想說話,卻聽高伢子一聲驚呼:“劉掌柜,你可回來了!”
劉掌柜匆匆進門,一眼就瞧見屋里頭的三名錦衛,不由大吃一驚。
高伢子上前,向他介紹隋州與唐泛等人,劉掌柜一一作揖,惶恐道:“勞煩各位大人在此等候,不知小老兒犯了何事,還請大人們明示!”
唐泛見他惶急,溫言安道:“劉掌柜不必擔心……”
隋州打斷他,冷冷問:“此可有清凈之所?”
“有!有!”劉掌柜忙道,將他們引室。
室不大,勝在安靜,不似外頭吵吵嚷嚷。
劉掌柜請唐泛他們各自落座,又讓高伢子上茶,便馬上問道:“諸位大人來此,是為了……?”
他畢竟不像高伢子那樣稚,一眼就看出這幾個人中,唐泛最好說話,所以雖然話是對著所有人說的,眼睛卻向唐泛。
唐泛就道:“劉掌柜,先前武安侯府可有人來你這里配藥?”
武安侯府命案經過這些天的發酵,早已鬧得沸沸揚揚,京城無人不知,劉掌柜一聽,就吃了一驚,連連搖頭:“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唐泛盯住他:“當真沒有?”
隋州等人雖沒說話,卻也在旁虎視眈眈。
劉掌柜苦笑:“幾位大人,我怎敢說謊,回春堂雖說也有些名聲,可畢竟比不上仁心堂那等家大業大的老字號,武安侯府何等人家,如何會跑到這里來找我們配藥?”
唐泛:“劉掌柜,你仔細想想,莫誤了大事,若是有所瞞,難免是要吃苦頭的!不妨對你說,鄭誠的小廝告訴我們,鄭誠用的‘富春’,就是在你們這里配的,幫忙配藥的是個高高瘦瘦的伙計,年紀二十出頭,下一顆黑痣。”
劉掌柜啊了一聲:“他說的莫不是林朝東那小子?!”
唐泛:“林朝東?”
劉掌柜:“正是,這回春堂原先負責配藥的伙計便是林朝東,他給商大夫,就是現在在外頭把脈的那位大夫當過幾年學徒,本來也算得心應手,但就在上個月,他說他老家親人去世,要回鄉奔喪,幫忙料理喪事,誰知道這一去,就到現在還沒回來,現在這高伢子,就是林朝東走了之后,被我提拔上來的。”
唐泛:“他是何方人士,在回春堂多久了?”
劉掌柜知無不言:“據說是河南衛輝府人士,到回春堂做事已有三年,當初是來京城投奔親戚的,后來我見他手腳還算勤快,又略識幾個字,便讓商大夫教他認藥配藥。”
無須唐泛和隋州他們代,劉掌柜又主將商大夫和高伢子進來,他們所說的,也與劉掌柜一般無二,都說沒有給武安侯府配過什麼壯藥,更沒見過武安侯府的人來過,回春堂每天來來去去的人很多,即便里頭有武安侯府的人,因為對方沒有表明份,所以他們也不知道。
唐泛見他們說話不似作偽,從劉掌柜的表現來看,確實也對此事毫不知,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可能:鄭誠雖然在這里配藥,卻只跟那個林朝東有接。
想來也是,年紀輕輕就要用壯藥,鄭誠自然要藏著掖著,生怕別人知道。
幾個人流代完畢,戰戰兢兢地看著唐泛他們,一副等候發落可憐的神,當然,劉掌柜等人更多的是看著三個錦衛。
唐泛:“隋總旗還有什麼要問的?”
錦衛總旗薄冷冷一掀:“將他們都帶回去,仔細審問!”
后面二人應諾,上前押人。
劉掌柜等人連忙求饒,卻又不敢反抗。
看著三人被押出去,唐泛道:“隋大人,當務之急,是將那個林朝東找回來問話才是,回春堂這里留人看守便是,何必將人抓走,小本經營也不容易。”
隋州:“錦衛奉旨辦案,無須向順天府解釋,唐大人若也想到北鎮司走一遭的話,自然歡迎。”
唐泛:“……”
面對這等不講面之人,唐泛也有些無可奈何:“隋大人,我并無惡意,何必咄咄人,此番案件,若錦衛愿意和順天府合作,對雙方來說都有好。”
隋州冷冷道:“若不是順天府無能,何至于草草結案,又被西廠抓住把柄重新翻了出來?無非是你們潘大人不想得罪武安侯,又怕陛下追責,所以想出這等左右逢源的餿主意罷了,如意算盤倒是打得不錯,可別最后反而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作為“餿主意”的始作俑者,唐泛倒沒覺得臉紅,事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的。
但唐泛沒想到對方竟能一眼就看出其中關節,難怪這位錦衛總旗從一開始就對他冷言冷語,沒什麼好聲氣,原來早就將他歸“無能”之列了。
唐泛涵養絕佳,被對方一通譏諷,神語調還能溫和如常:“事已至此,隋總旗便是再生氣,也改變不了事實,如今西廠在一旁虎視眈眈,東廠又跟錦衛不對付,刑部與大理寺看熱鬧不嫌事大,只有錦衛和順天府,是真正希案子能夠水落石出的,所以,合則百利而無一害。”
隋州冷冷道:“就算沒有順天府,錦衛也照樣能夠查出真相。”
眼見他轉就要走,唐泛連忙道:“那隋總旗能否讓我看一看鄭誠的尸?”
潘賓這個順天府尹,當的實在是不靠譜,當時唐泛跟武安侯要尸,武安侯不給,潘賓也不敢要,結果現在皇帝中旨一下,鄭誠的尸直接就被錦衛給帶走了,順天府晚了一步,連都沒著。
隋州腳步一頓,丟下兩個冷冰冰的字:“沒門!”
唐泛:“……”
瞧瞧,錦衛的大爺們,就是這麼拽!
再對比自己那個師兄兼上司,唐泛實在是無語凝噎。
都是出來混的,怎麼待遇差別就這麼大呢?
………………
北京乃天下之都,但凡有點見識,有點條件的人,都削尖了腦袋想往京城,即便是當,許多人也寧愿當七品的京,而不愿意當六品的地方。天子居所,皇城所在,單單是這八個字,就有著無窮的魅力。
然而好還不僅是這麼多,對饕客而言,住在京城就意味著可以吃遍天下食,江南的致,北方的豪邁,一眾風味盡收眼底。
就如現在,仙客樓里,一名食客瞅著自己筷子上夾的水晶肚,惆悵嘆氣道:“只怕我離開京城后,就再難吃到如此味了!”
坐在他對面的人道:“子明兄正當壯年,何必發此慨嘆?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三年之后,京城再見,子明兄定能金榜題名。”
汲敏搖搖頭:“三年又三年,人生短短數十載,能有幾個三年?潤青啊,老實說,我可真是羨慕你,年得意,如今二十出頭,就已經是從六品京,莫說比起我這等落榜失意之人,就是比起那些同科,你也是佼佼者啊!”
職好不好,位高不高,對于唐泛來說,只在于能為國家百姓做的事是不是更多,但這種話當著汲敏的面說出來,卻未免有風涼話的嫌疑,所以唐泛并不接茬,只給他倒酒:“子明兄此番回去,山高水遠,只怕還要等到三年之后才能相見,這頓飯就當是我為你送行,你莫要嫌棄!”
三年前,唐泛與汲敏一并進京趕考,因相投而結為好友,汲敏才不俗,當時也是登科熱門人選,沒想到卻名落孫山,出人意料。汲敏心有不甘,三年之后,今年又逢科舉,他自然要卷土重來,誰知道兩個月前放榜,新科進士中又無汲敏名單,這下打擊不小,所以仙客樓里,他才會如此失態。
帶著七分醉意,汲敏抬起頭,只見燈影之下,燭搖曳,映得唐泛面容如罩珠玉之輝,筆墨難描,他不由得出手去,握住唐泛的手:“潤青啊,自我落榜之后,那些原先上了榜又與我好的人,莫不對我退避三舍,唯獨你還肯對我溫言安,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份誼,我汲子明永生難忘!”
唐泛:“子明兄,你冤枉于喬兄和濟之兄他們了,他們曾邀請過你赴宴,你沒有去,他們擔心你誤會,所以才會不再你。”
汲敏揮揮手:“潤青,你就不必給他們說好話了,我明白,我心里都明白,我已年過而立,就已赴京三次,卻一次未中,想我汲子明小讀書也算鄉中有名,沒想到現在卻落得如此田地,家中老母殷殷期待,讓我如何有臉面回去,如何……”
話未說完,他一頭栽倒在桌面上。
唐泛喊來酒樓伙計,將汲敏扶到二樓廂房安歇,汲敏明日就要啟程返鄉,兩人本是說好今晚抵足而眠,秉燭夜談,現在汲敏醉倒,當然就沒法再聊天了。
安置好汲敏,唐泛又了無睡意,就走出酒樓,沿著街道慢慢散起步來。
此時天已晚,雖還不到夜時分,不過路上行人已經稀得很了,白日里路人如織的京城,如今倒顯出幾分黑夜的寂寥,一些胡同里的館酒樓徹夜未休,倒是方便了像鄭誠那樣喜游樂的紈绔子弟,但尋常百姓人家,大都已經熄燈睡覺了。
附近幾條胡同深燈籠搖曳,傳來聲笑語,聲音耳,唐泛沒有出什麼旖旎曖昧的神,反倒想起了武安侯府那樁案子。
原本那樁案子雖然有些曲折,但在唐泛看來,想要破案卻并不太難,誰知道潘大人太過怕事,平白耽誤了不時間工夫,現在尸被錦衛帶走不說,說不定都開始腐爛了,這邊藥丸一事又找不到林朝東,雖說唐泛已經遣了順天府的差役前往河南衛輝府,不過他有種預,十有八九應該是找不到人的。
這其中一波三折,實在令人無語,什麼案子一旦牽扯上權貴,立馬就復雜起來。
他抿了抿,拋開混的心緒,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抄了近路,這里也是自己白天常走的路,但此時四下寂靜無聲,燈火全無,連月也被云層重重遮掩起來,一片漆黑,腳下卻有些崎嶇不平。
所幸遠著幾許微亮,想是還有人家晚睡的,未曾熄燈,不至于讓人覺得手不見五指,仿佛墮無邊黑暗世界。
雖然遠有微弱亮,但近仍然很難認路,尤其是周遭冷冷清清,連一丁點聲響都沒有,反倒襯得遠遠傳來的狗吠之聲是那樣的不真實。
唐泛冷不防踢到一塊石頭,踉蹌了一下,趕扶住旁邊的矮墻穩住形,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腳下,脖頸卻忽然傳來一幽幽冷意,就像有人對著他吹氣!
皮上霎時泛出點點疙瘩,他打了個激靈,扭頭去看,卻見一道白影朝自己撲了過來!
唐泛完全來不及反應,整個就被那道白影被在磚墻上。
下一刻,他的脖子被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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