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戲這種事,臺上一出,臺下也是一出。
段燁霖品了一口茶,恍惚覺得很久沒這麼安逸地聽戲了。
百花幫的《西廂記》雖都是些新伶人,但是嗓音珠圓玉潤,唱得人心里的。
已唱到第二場酬韻,紅娘扯著小紅絹,道:“見小姐含脈脈話難講。愿小姐早配鴛鴦,配一個冠世才學狀元郎。風流人溫,與小姐百年雙。”
這時候,顧芳菲才姍姍來遲。
上穿得當下很時髦的背帶長,上面披著短的小斗篷,頭上戴著小平帽,手里拎著珍珠邊的手包,在段燁霖對面坐下。
“段司令,初次見面,我顧芳菲。”
段燁霖點了一下頭,拿起茶壺給倒了一杯:“顧小姐,幸會。”
顧芳菲喝了一口,留洋很多年,習慣了喝咖啡,不大會品茶,又往戲臺上看過去,臺上的張生與崔鶯鶯兩相悅,抹得頭油面的伶人咿咿呀呀唱些什麼,聽不大懂,于是立刻把頭扭回來,看向段燁霖。
相反的是,段燁霖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食指還隨著京胡的聲音一下一下拍打節奏。
“顧小姐不大喜歡聽戲麼?”他問道。
“說來慚愧,很聽,所以也就不懂。”
“那難為顧小姐還要來陪我聽戲了,聽不懂在這兒可是難熬的。”
顧芳菲很清亮的眼睛打量了段燁霖一會兒,然后忽然掩著笑了一下。段燁霖終于把頭偏回來:“顧小姐笑什麼?”
“我是在笑我和段司令兩個人都是‘在曹營心在漢’,臺上唱著‘西廂記’,臺下可是半點意思也沒有。本來我今天出門之前還很忐忑,不過看司令這個樣子,我倒是放心很多了。”
這話說的坦,讓段燁霖有些對這個大家小姐改觀,看來顧芳菲跟顧岳善也不是一條心的。他也笑了笑:“這麼說,顧小姐今天來是‘父命難為’所以‘勉為其難’了?”
顧芳菲連忙擺手:“噢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也是自己想要來見你一面。”說到這里,顧芳菲坐直一點,顯得很鄭重:“其實…我是為了一點私事想請司令幫忙,可是我沒有好的理由與你接,所以只能借這個契機了。”
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看著段燁霖的眼神是在示意繼續說,便道:“其實,我是新權的倡導者,我想幫一些從家庭里獨立出來的在社會上立足腳跟,所以在賀州城開了一家化妝品公司和工廠,招募的全是員工。只是……只是總還有一些阻礙。一方面,部分員工的家屬不大同意,經常來公司吵鬧,另一方面,公司比較偏遠,那麼多姑娘家下班總是讓人不放心。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一個辦法,但是需要您的幫助。”
講實話,顧芳菲的這番話卻是令段燁霖刮目相看,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滴滴的大小姐居然會這麼有抱負,便說開玩笑:“我?總不會是讓我出兵日日護送你的員工下班吧?”
“當然不是,”顧芳菲被段燁霖的笑話逗樂了,“我看中小銅關附近的一棟樓,如果我買下來,借著您的,就不會有人敢來放肆,而且上下班也安全得很。不過……”
“不過小銅關附近的樓都是軍方嚴格管控的,就算房主肯賣,也不敢擅自賣了。你是要我幫你寫批條,好買下這棟樓。”段燁霖替說完了剩下的話。
顧芳菲溫婉笑了一下,然后很堅定地點頭:“是的,司令要是肯幫忙,多錢我都愿意出!”
段燁霖用茶杯蓋刮了刮茶沫,吹了口氣:“顧小姐知不知道,依那兒的地價,就算你們的業績做到賀州城第一,五六年怕是也回不來本,你這是賠本買賣。”
“這不是賠本買賣。如果能讓賀州城的都自強起來,這就是最賺的買賣了!”顧芳菲聲音突然響了一點,語氣堅定,眼睛像星星一樣燦爛。
這樣赤子心腸的人,一點也不像商會會長那種老油條調教出來的,段燁霖覺得很有意思。
他略微沉默一下,然后偏過頭,看到一個悉的影走進來,往二樓走去,他眸閃了一下,便用一種狡黠的口吻對顧芳菲道:“顧小姐這個忙,我可以考慮。不過在那之前,我想請你演一出戲。”
戲臺上張生已經和崔鶯鶯說著人的話:“心兒里蘊藏著多聰敏,你小名兒真不枉喚作鶯鶯。小姐啊,我和你互訴衷,隔墻兒酬和到天明。”
許杭落座的時候,臺下正是到了好的一刻。他坐在二樓的雅座上,一樓的大廳一目了然,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找,就看到正陪著一個人說話笑談的段燁霖。
不僅眉開眼笑,而且段燁霖還用的面巾給那人手上的污漬。夷握在手里,好一會兒都沒松開。
段燁霖很陪人,至這四年來,許杭從未見過,好像也沒聽過。不過細想起來,他從未涉足過段燁霖的生活,他總是做自己的事,段燁霖想來的時候就會來,他不會多問也不會多說。
原來他陪人的時候,顯得有耐心很多。許杭只瞥了一眼,小二上來倒茶,他就把目收回來,看著茶葉上上下下浮沉,然后認真聽起戲來。
喬松站在角落里,看著這一上一下兩位主的神,心里直犯嘀咕,這司令是想讓許爺吃醋,可是看許爺的神,別說醋了,就是釀醋用的米只怕都沒種下去呢。
他不吃醋,恐怕今晚,司令就要吃火藥了。
段燁霖面上和顧芳菲談笑風生,其實桌子底下手抓得的,他借著桌邊銅壺的面,倒映著二樓許杭的影,許杭品茶聽戲吃果子,甚至微閉著眼跟著曲調晃腦,他越是風平浪靜,段燁霖心里就越是波濤泛濫。
茶涼了,段燁霖捧起來,咕嚕咕嚕灌了進去,才覺得能冷靜點。
等到這一整出西廂記都唱完了,伶人在謝幕了,許杭都沒有再往段燁霖這看一眼,自然也沒有任何拈酸呷醋的表和舉。
喬松看到,段燁霖的手已經得藤椅出了一個印子,心里咯噔一下。
這會兒,二樓的許杭終于有點靜了。
他站了起來,從懷里掏出錢袋子,將里頭大洋全扔到臺上捧著賞錢盤子的青手上,道:“我沒聽夠,再唱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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