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燁霖今日來鶴鳴藥堂的時候，看見一箱箱的名貴補藥往車上裝，難得的大生意。

“這是哪兒來的財神爺啊？”他問道。

胡大夫忙站起來回話：“這些都是送往都督府上的，都督可是大手筆，這兩日買的，都夠藥堂半年的流水的！”

“他？”段燁霖哂笑，“老家伙吃得了那麼多嗎？這是要修仙呢？”

“哎呦您這話說的。這一來，他家的夫人大病初愈，要好好補補，二來，這都督夫妻之間琴瑟和諧，自然這補藥多了些。”

段燁霖略皺皺眉頭，他是聽許杭提起過的：“他家夫人，就是尋死覓活那位吧？怎麼，這麼快就想通了？”

胡大夫胡子，意味深長：“俗話說，民不與斗，斗來斗去，還是一個結果。這世道，和這些有權有勢的爭個什麼勁兒呢？早妥協晚妥協，不都是一樣，至還白掙個富貴日子。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說完，他轉繼續讓藥徒收拾藥材去了。

段燁霖聽他方才那番話，覺得聽得不是滋味的。

另一廂，都督府里，許杭正給阮小蝶把完脈：“夫人看起來神好多了。”

阮小蝶容煥發，一緞面旗袍把包裹得婀娜多姿，攏了攏頭發：“這還得謝謝先生的妙手。”

只見汪榮火慢悠悠走進來，中氣十足地問：“怎麼樣了？”

阮小蝶款款起，走到他邊，笑得很甜：“都督……”

汪榮火勾了勾的下，拍拍的手以示親昵。

許杭提筆寫方子：“夫人似乎還是有些睡不好嗎？”

阮小蝶嗔一下：“可不，我認床得很，近來老是做噩夢，先生上回的方子不錯，停了之后可睡不安穩呢！”

汪榮火立馬豎起眉，對許杭道：“那就再開幾副，多開幾副！什麼金貴用什麼！”

刷刷幾下寫完，許杭遞給都督：“無須什麼名貴的藥，請都督給夫人多備一點朱砂，加在藥里，碾沫服用就是了。”

“這還不容易，我一會兒就同管家說去！要多有多！”

許杭一面恭敬地遞過去，一面抬頭，和阮小蝶眼神撞在一起，彼此心照不宣。

都是有算盤的人。

回金燕堂的時候，蟬趕忙就來對他說：“當家的，今兒可新鮮，家里來客了！”

來客？金燕堂四年以來，除了段燁霖，沒來過別人。

一面疑不解，一面走進大廳，就看見袁野筆地站在廳堂正中的一副國畫前細細地看。

他看得很仔細，以至于許杭走進來，他都沒發現。

“我這畫經不起細看的。”他出聲提醒袁野。

袁野猛地轉，笑：“你回來了？”

許杭有一瞬間的怔愣，因為袁野的口吻，親昵地像是他的家人一般。

袁野又說：“這畫有趣，用的是國畫料，筆也是水墨意蘊，可是既不畫山水也不畫花鳥，只這一片紅彤彤的，中間飛出一只燕子，倒像是西方的象畫。不知道是哪個大師的作品？”

許杭命蟬換杯好茶來：“不是什麼大師，是我…畫的。”

袁野驚訝了一下：“是嗎？那我可又要對你刮目相看了。”他喝了一口茶，“我剛回國不久，總共只見了你三次，你每次都讓我吃一驚。先是在藥堂，然后在都督府，現在又是在你府邸里，你真是與眾不同。”

一直以來，許杭都對別人的贊譽不大興趣，夸也好，罵也好，他不大在乎，于是就說：“袁先生來找我，請問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朋友家里坐坐嗎？”袁野顯得很驚訝。

許杭不知道該說什麼。

袁野試探地問：“該不會，你從未在家中招待過朋友？”

許杭搖搖頭。

“那就好…”

“不是沒招待過，而是，我沒有朋友。”

一瞬間有些安靜。許杭知道自己這話說得過分，可是他不喜歡同人來往，傷不傷袁野的心，他無所謂，只盼這袁野惱了，趕出去，給他個安靜。

誰知那袁野一點不悅也沒有，卻笑得更響亮：“那好了，從今以后，你便有朋友了！”

他隨即從西裝口袋里拿出一只銀的鋼筆，那鋼筆比市面上見的細小一些，通很干凈，頂上鑲嵌著一枚碩大如鴿子蛋一般，晶瑩剔的寶石，一看就是價值不菲。

“既然說做朋友，那肯定要有個見面禮。我沒別的嗜好，就是喜歡收集鋼筆，這是我留學時候特意請人打造的，我想你應該習慣用筆寫字，但是若出門在外也有不方便的時候，這鋼筆送你，應該有些用的！”

許杭怔愣著看了他一會，才神有些古怪地說：“你…你一向都這麼喜歡同別人做朋友麼？”

袁野明白，像許杭這麼冷漠的人，大抵很不習慣。他很這麼人冷臉，只是世之中，有骨氣的人見，他喜歡有風骨的人。

能得人才做朋友，回冷臉又何妨？

“誒，我這鋼筆不白給。往后我若是有個三災兩病的要找你，你可不能收我錢了。這樣總行了吧？”

說到這里，許杭才收下了，放在手里把玩。

“這上頭的寶石，好像從沒見過。”

“那是鉆石，洋人喜歡鉆石勝過寶石。”

“鉆石？聽起來很剛的樣子。”

“你還真是說對了，原石就是金剛石，那可是最的石頭，所以洋人總喜歡拿它送給心儀的姑娘，表示忠貞的……誒你別誤會，我送你絕對是心思單純！”

許杭輕聲一笑了之。

等到送走了袁野，許杭把門一關，把鋼筆很隨意地擱在了筆筒里。

把這麼棱角鋒芒的石頭比作，真不知道第一個做出這種比喻的人腦子里想些什麼。

越剛的東西，越有危險才對。

這時候篤篤兩下敲門聲，丫鬟蟬在門外，細聲細氣也略帶一點惶恐的意味問道：“當家的。您前幾天要我去請的園藝匠人都來了……”

深吸一口氣，才繼續說，“有人來問，院子里那幾座荒墳……要怎麼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