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順著那小倌影往樓上看去，樓上皆是套間雅座，小倌上了二樓直接往里去，進了靠近扶欄這邊的一個小間，垂著一片輕紗帳子，約可見帳人形，里面形雖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卻總覺那帳后有副目在對著他。

“二爺……”阿福小心翼翼喚道。

二爺對這小倌一刻不離地盯著，該不會是……看二爺這勢頭，今年能高中的幾率不大，到時候再在長安城里養起小倌來……這要是被老爺知道了，他都該考慮給自己攢錢買棺材了。

蘇岑回了回頭，笑問：“你看他怎樣？”

“？！”果然！

阿福吞了吞口水艱難道：“二爺，路上我有什麼照顧不周的您盡管打我罵我，阿福十歲進蘇家，一日未敢懶，日后定然也一心一意好好伺候您，求二爺饒我一命吧！”

話至最后已然涕淚橫流。

蘇岑：“……”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忽聞樓上一陣脆響，杯盞落地，蘇岑剛一回頭，就見那小倌被從樓上一掌推下，樓下眾人一聲驚呼，只見那小倌直直墜地，近地面形詭捷一翻，竟是穩穩落地。

再見樓上一人飛而下，直直沖著那小倌過去。

小倌側一閃，避開有力一擊，著打來的一拳影詭異地閃到那人后。但追來那人卻也不是吃素的，電火石間利刃出鞘，劍柄向后一抵，重重頂在那小倌腰上。

小倌吃痛地皺了下眉，好在反應依舊迅速，在劍鋒掃來之際急急后退，心下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余一撇，一個側閃到蘇岑后。

正在一心品茶的蘇岑下一瞬脖子一涼就抵了利刃邊緣上。

蘇岑：“……”

“讓開！”那持劍人冷冷道。

他當然想讓開，若不是腰間也抵著一柄暗箭的話。

他今日出門定然沒看黃歷，如若不然如今應該在家沐浴焚香齋戒一日。

只見后小倌還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聲道：“公子救我！”

蘇岑斜睨了一眼著自己脖子的利刃，小心翼翼用指腹推開了幾寸，這才仔細打量了一眼眼前人，高足有八尺，眸淺淡帶著琥珀澤，一侍衛打扮，上的凜然氣息讓蘇岑不由吞了口唾沫，小心道：“這位兄臺，有話好好說，刀槍傷了無辜就不好了。”

阿福這才回過神來，上前一步剛待理論，被人一個眼神嚇退回去。

侍衛冷聲道：“這人刺殺我家主子，把人出來。”

小倌從蘇岑背后探頭出來辯道：“明明是你家主子天化日對人家行不軌，惱怒還想殺人滅口，大家給評評理，這長安城里還有沒有王法了？”

鑒于這小倌方才在樓下走了一遭，那臉蛋材也都是有目共睹的，眾人紛紛就信了這小倌的話，不敢大聲言語卻都私底下小聲對著那侍衛指指點點起來。

那小倌越過蘇岑對那侍衛挑眉一笑，說不出的風卻只換來一個眼刀。

蘇岑借機往樓上看了一眼，那人依舊在幔帳后頭，不如山端著一只杯盞，雖看不詳細，卻還是覺得那人像在看著他。他甚至能從那影影綽綽的形中讀出一抹饒有趣味的笑意來。

一無名火無由而起，蘇岑收回視線，原本只想著盡快，卻突然梗著脖子上前一步：“你道他要暗殺你主子，他卻道是你們對他施暴，沒搞明白怎麼回事之前，人我不會給你。”

小倌一愣，悄悄收了手里的暗箭。

阿福卻暗一聲糟了，東市這邊因毗鄰皇城“三大”，住的多是些達顯貴，房頂掉片瓦都能砸死好幾個當的，更何況這人一看就不是什麼等閑人家，樓上那位主子指不定是什麼大人，忙在后頭扯了扯蘇岑袖，卻被人一甩手掙開來。

蘇岑接著道：“你道他行刺你家主子，那他與你家主子何仇何怨？是投毒還是暗殺？兇何在？有何證據？”

“兇是寸長的鋼針，房頂沒了蹤跡，至于何仇何怨，”侍衛眼神一瞇：“抓回去審了自然就知道了。”

“那也就是說你沒有證據，”蘇岑挑一笑，“人若讓你帶回去了，那我們怎麼知道你們會不會把人糟踐完了再屈打招，到時候是非黑白還不是全憑你們一張，他有冤屈向誰申去？”

眾人紛紛稱是，小倌在人后忙不迭點頭。

侍衛冷眼一掃，周遭瞬間沒了言語，沉聲道：“這人上應該還有發暗的機栝，了他的裳一看便知。”

蘇岑一愣，回頭看了那小倌一眼，只見人一副惹人憐的模樣，拿袖口了眼角并不存在的淚，“大家伙兒看看，這人竟還想天白日人家裳，我雖不是未出閣的黃花大閨，也斷沒有任憑你們這麼侮辱的道理！”

侍衛不為所：“要麼裳，要麼人我帶走。”

那小倌求助地看了蘇岑一眼。

蘇岑暗自嘆了口氣，東西這人肯定還帶在上，被搜出來只怕難逃一劫，心想自己這是跟著上了賊船了，無奈回頭道：“這人方才我已經驗過了，上沒東西，”再掃一眼周遭的人：“你若信不過我，這里好些人都替你驗過了，那些方才手腳的兄臺們麻煩出來做個證，可曾到這人上有什麼機栝？”

幾個人搖了搖頭，一想這便是承認了自己是個浪子又紛紛不了。

但就方才那幾個已然夠了，蘇岑笑道：“你看，我們都說沒有，你若還是不信要人裳，難免惹人遐思，莫不是覺得自己主子沒能得手便先讓人睹上一眼為快罷？”

那侍衛劍眉一橫：“放肆！”

“祁林。”

一聲低沉嗓音自樓上傳來，如一壇陳釀打翻在濃濃夜里。

蘇岑循著聲音仰頭看過去，只見一人著一浮暗紋云錦自樓上背著手下來，步子穩健，周說不出的氣度，難怪方才隔著一層紗幔都讓人難以忽視。

那侍衛畢恭畢敬拱手退至一旁。

蘇岑覺得自己脖子有些僵，心跳沒由來快了幾分。方才對著那侍衛就已有了迫，這人只是吐了兩個字周遭瞬間寂靜，與生俱來帶著一人的氣勢，蘇岑只覺頭翻滾，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好在那人也只是看了蘇岑一眼，道一聲：“走了，”留下滯愣的眾人緩緩離去。

蘇岑跟著回頭，只見那人在門口頓了一頓，有意無意掃了他一眼，那雙眼睛深不見底，但蘇岑還是從其中讀出了那點嘲弄意味。

像看著井底之蛙在自己面前班門弄斧時那種不屑一顧的嘲笑。

蘇岑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心里突然莫名地煩躁。

抓起桌上已然涼了的茶一飲而盡，扔下幾個銅板轉離去，阿福隨其后，出去十幾步才發現那小倌竟也跟了出來。

蘇岑停下步子皺了皺眉，“你跟著我干嘛？”

那小倌上挑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幫了我我不該出來謝謝你嗎？”

蘇岑邊走邊道：“我并不是想幫你，只是看不慣樓上的人。”

“哦？”小倌一挑眉。

“來茶樓喝茶卻偏要挑樓上的雅座，想圖清凈回自己家喝不行嗎？看他那穿著家里也不像缺那二兩茶的樣子。”

“你可知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是誰，”蘇岑忽的瞇了瞇眼，“我卻知道你確是去行刺他的。”

小倌一愣。

“你本不是茶樓的伙計，否則我說你茶樓里拿雨前茶冒充明前茶時你不會無于衷，更何況那本就是明前茶，你若是真的茶樓伙計不會不為自家店辯解，那便只能說明你去那里另有所圖。而且你在樓下走那一遭，雖是有意無意挑弄旁人，卻刻意避開了提著銅壺的右手，想必那機栝是藏在右袖管里罷。”

小倌下意識了右袖管，那里確實藏著能發鋼針的袖箭，眼神越發興趣起來：“那你還幫我？”

“我說了我不是幫你，我只是看不慣那個人，”一想到那個眼神，蘇岑不由又煩躁起來，向前快走了幾步又回道：“我勸你別跟著我了，他方才在茶樓沒抓到你不代表就此放過你了，你有這功夫還是逃命去吧。”

“他在茶樓里沒抓到我以后就更別想抓住我了，”小倌一笑，“我曲伶兒，不管怎麼說今日還是多謝你了，還有……”

曲伶兒突然伏近人耳邊輕聲道：“那人確實喜歡男人。”

蘇岑一個愣神，再一回頭，暮漸合，那個曲伶兒竟是憑空沒了蹤跡，蘇岑了耳朵，麻還在，方才那一句……是幻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