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起先覺得整理案件是頂頂沒意思的事兒,幾日抄下來卻也窺得了幾分其中的奧。這一樁樁一件件全是靠著先人智慧所破,細微之見真章,真相往往披著謊言的外,總有人會把那層外去,還真相大白天下。
武德年間因建國之初,刑獄條例還不完善,好在當時舉國忙著復興社稷,整頓風雨中飄零了好些年的河山,倒也沒有大案要案發生。到了永隆年間,太宗皇帝李彧克大統,上位之初就懲辦了大批先朝元老。當時有傳言李彧的皇位來的不正,太祖皇帝原本有意把皇位傳給溫良的太子,然而太祖皇帝病危之際太子卻突然染了惡疾,甚至死在了太祖皇帝前頭,太祖皇帝收到消息一口氣沒上來直接龍馭賓天了。傳言當時任豫王的李彧將一眾皇室員幽三清殿中,等眾人出來時,李彧早已登基繼位了。
如此大的靜自然免不了世人非議,只是李彧也不是等閑人,永隆初期,牢獄大興,多人因為一句話不當就被以極刑,武德年間的大臣更是慘遭屠戮過半,太子監國期間好的大臣們死的死,致仕的致使,幸存至今的只剩了四朝老臣當朝太傅寧羿。
太宗皇帝雖事狠絕,卻也是雄才偉略的千古一帝,在位二十三年,知人善任,表里達,威德遐被,四方賓服。在位期間雖屠戮無數,卻也涌現了大批能匡扶家國社稷的人才。
前大理寺卿陳祿便是其中之一。
永隆年間大興刑獄,卻也使得律例刑律逐漸完善,時任大理寺卿的陳祿便主持編纂了后世奉為圭臬的《大周律》,在前朝基礎上參照本朝況重新廢、改、立,是為量刑參考的標準,真正做到了“刑罰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
陳祿在位期間承辦的案件超逾百例,見微知著明辨秋毫,所辦沒有一件冤假錯案,后人將其事跡編了《陳氏刑律》,從此案件查辦審理皆有例可援。
蘇岑一邊抄著一樁永隆十八年鬼嬰的案子,‘死者面腫大,眼球突出,舌尖出,腹隆起,胎兒死后分娩,是為壅氣將死嬰出’,一邊嘖嘖贊嘆這陳大人果然厲害,有人打著鬼嬰的名頭作案,陳大人是在人死后一個月要求開棺驗尸,盛夏時節,尸高度腐爛,陳大人親自下棺指著綠的尸給人講解死嬰的來歷。
蘇岑在滿屋的腐朽氣味中抄的聚會神,冷不防有人猛地推門進來,迎面打來,卻把蘇岑嚇得整個人一怔。
抬起頭來,看清來的是前衙的小孫,主管在前衙端茶送水跑,鮮到后殿來。
“怎麼了?”
小孫著氣:“宋大人讓您到前衙去一趟。”
“我?”蘇岑皺了皺眉,宋建是從五品的寺正,算是他的頂頭上司,自他寺的第一天起就不待見他,許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這才把他打發到后殿里整理卷宗。
“趕的吧,前頭案子正審著呢。”
蘇岑皺眉闔上籍冊,這才不不慢地起,跟著小孫往前衙走。
到了前頭只見一個子跪在堂前,發凌衫不整,旁邊還躺著一個,滿漬,看樣子已經沒氣了。
蘇岑還沒想明白這兇殺案找他來干什麼,只聽宋建在堂上大喝一聲:“跪下!”
蘇岑一愣,掃了一眼兩旁拿著殺威棒氣勢洶洶的衙役,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悻悻跪下。
宋建接著問:“你可認得這個這個子?”
蘇岑往旁邊一打量,那子雖妝容凌,但看得出眼角眉梢都帶著幾分韻致,帶上帶著斑斑跡,見他看過來,對他咧一笑:“我是狀元夫人。”
蘇岑:“……”
之前這子都低著頭,他倒是沒看出來這人神志還有些問題。
蘇岑:“我不認識。”
宋建驚堂木一拍,“口口聲聲說是你夫人,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蘇岑反問:“這人的份背景你查清楚了嗎?”
宋建一愣,只見堂下跪著的人目不斜視看著他,目清冽如一彎朗月,字正腔圓道:“我沒猜錯的話,這子應該是紅綃坊里的姑娘,當日跟著進京趕考的舉人跑了,卻又被送了回來一頓毒打,當時就瘋了,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狀元夫人,我沒記錯的話當時應該還沒舉行會試,更沒有什麼狀元之說,”末了一笑,“這件事街頭巷尾茶樓酒肆都傳遍了,大人不知道?”
宋建立時面上無,他原本打算把人上來殺殺子,只是沒想到不蝕把米,反倒被人在堂上質疑審查不利,折了面子。
宋建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這些本自然知道,不過是找你過來協助調查。”
“哦?”蘇岑挑了挑眉,“那我能起來了嗎?”
宋建只能擺擺手。
蘇岑起來之后卻沒有要走的意思,恭敬地拱一拱手,“既然是協助調查,那我能看看尸嗎?”
宋建一口牙在里咬碎了,最后只能和著咽下去,對蘇岑視而不見,對一旁的書吏吩咐:“接著說。”
蘇岑也不在意,自顧自蹲下去看尸。
一旁的書吏讀道:“死者呂梁,湖州人士,二十八歲,天狩八年中的舉人,此番進京是為參加今年的會試,中三甲同進士出,錄涇縣錄事……于四月初八——也就是昨夜死于東市紅綃坊后的巷子里,今日清晨被人發現,旁邊還有紅綃坊的姑娘繡娘。”
蘇岑一邊小心檢驗尸一邊側耳聽著,涇縣離長安城不過百十里,也算是京畿重地,縣衙錄事雖然只有正九品,卻因靠近京城而有很大的升職空間,如今離放榜結束早已過去十幾天,有了職務的早都去了任上,也不知這呂梁是為何還逗留在京中。
驗完了傷蘇岑站起來,“尸口眼開,手散,口中有酒味,全刀傷無數,但都不致命,頸部右側刀傷一,深三分長兩寸,砍斷脈,是為致命傷,刀口上寬下窄,上深下淺。”
書吏對著下方仵作的驗尸記錄一看,竟不差分毫。
蘇岑接著走到繡娘跟前,蹲下去:“你昨晚看見什麼了?”
那癡呆子愣愣抬起頭來,盯了蘇岑半晌,突然尖一聲驚跳而起,“是鬼,是惡鬼!惡鬼殺人了!惡鬼殺人了!”
蘇岑:“……”
“放肆!”宋建在堂上大喝一聲,立即有衙役上前將繡娘倒在地,人還是嚷著惡鬼殺人了,瑟瑟地把自己一團。
蘇岑皺了皺眉,走到堂前對宋建拱一拱手,“借大人茶杯一用。”沒等宋建反應蘇岑已經拿起宋建的茶杯走到了繡娘前,遞上去,“別怕,這里是衙門,沒有惡鬼,喝口水驚。”
繡娘瑟著看著他,最后小心翼翼接過來,沖他咧一笑:“我是狀元夫人。”
“肯定是這瘋婦瘋癲發作殺了人,不必審了,押下去吧。”宋建皺著眉擺擺手,看出來從繡娘上顯然問不出來東西了,好在人的傻的,把罪推到頭上就算是皆大歡喜。
“人不是殺的。”蘇岑突然站起來道。
“什麼?!”宋建已經準備退堂了,將站未站被蘇岑打斷,一副吃了蒼蠅的表。
“人不是殺的。”蘇岑又說了一遍,指著繡娘,“從衫跡上來看,呂梁被襲擊時正被呂梁在下,所以才會出現這種齊以上有噴濺型跡而再往下只有浸染跡的現象。”
“即便被著也照樣可以殺人啊!”
“被著是可以殺人,”蘇岑一笑,“但致命傷口位于脖頸右側,除非是左撇子才能形這樣的傷口,而我剛剛已經已經驗過了――”
眾人隨著蘇岑回頭一看,只見繡娘正右手端著茶杯對著眾人嘿嘿地笑。
“傷口上寬下窄,上深下淺,明顯是先從頸前刺再向后拉扯,若是被著的人行兇,”蘇岑虛空握拳比了個作,“為了方便用力必然是向自己方向拉扯,這也能證明人不是殺的。而且有人會殺了人還在原地等著你們去抓嗎?是有瘋癥,不能為自己申辯,但也不能由著你們指鹿為馬!”
宋建當眾被拂了面子,面已經發黑,惡狠狠盯著蘇岑道:“人不是殺的,那你說兇手是誰?”
蘇岑回頭看了繡娘一眼,“兇手是誰只怕只有知道了。”
“先把人收監一晚,看看能不能問出什麼來吧。”蘇岑把空了的茶杯還回去,自顧自往后殿走,留下堂上眾人對著一個瘋婦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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