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破云開天地，三刀分流定乾坤。

破云劍消失在江湖已有十年，三刀之中斷水風頭正盛，挽月只傳子、至今已無昔日榮，而驚鴻自三十年前揚名以來，歷代傳人都是曇花一現，神龍見首不見尾。

顧瀟平日里在茶攤聽說書的時候總能看見那些個所謂江湖人士滿面唏噓，都說江山如故而不知英雄安在，他聽著那些傳言，心里早已神往，只恨不能早生十幾二十年，親眼去見識見識。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那不著四六的流氓師父，竟然會是這一代驚鴻刀主。

等顧欺芳把他按在祖師爺靈位前磕了三個響頭，顧瀟還頂著一腦門兒灰沒回過神來。

顧欺芳看得有趣，一邊剝好果子給端清遞過去，一邊問道：“這孩子被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砸傻了？”

他們離開了原先所住的地方，輾轉了兩個月，才在這座無名深山落了腳，因著它高聳云，奇松怪石嶙峋，因此被端清起名“飛云峰”。此地遠離鄉鎮，背靠天塹，是易守難攻的地方，十分適合武人修煉，只是離人煙遠了些，哪怕去最近的城鎮，也要花上一整日的路程，好在顧欺芳輕功卓絕，拎著兩大包瑣碎用品就跟提棉花一樣，腳下如清風，不過一個時辰就能來回。

端清看了顧瀟一眼，拈起枚果子吃了，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應該是臆想與現實差距太大，不能接。”

“我怎麼覺得你在嘲笑我？”顧欺芳掏掏耳朵，湊過去叼走他剛剛含在間的野櫻桃，囫圇吞了下去。

端清瞥了一眼，沒說話，耳朵卻紅了，他板起臉：“休要胡鬧，做事去吧。”

“哎喲喂，阿商你臉皮越來越薄了！”顧欺芳調戲了他兩句，這才施施然走上前，抓住顧瀟后領，把他像拎崽子一樣提了出去。

顧瀟學刀的生涯很苦，苦得做夢都不愿意回想。

顧欺芳平日里嬉笑怒罵沒個正形，在授刀這件事上卻嚴苛得過分，沒有拿驚鴻刀，雙手環，道：“一炷香，你能到我的角，晚飯加，不能的話就吃咸菜吧。”

顧瀟從地上撿了樹枝，氣沉丹田，腳下發力，立刻沖了上去。他格小，力氣也不大，于是聰明地避免了正面相抗，而是繞過顧欺芳，樹枝從一個刁鉆的角度疾點而出，又懂得留三分余勁，時進時退，以這樣的年齡，就算放眼世家門派，也有如此出的弟子。

顧欺芳看得滿意，雙手依然未，卻總是在間不容發之際錯開樹枝，舉手投足輕松寫意，以至于一炷香后，顧瀟已經滿頭大汗，可連發都沒。

就在這一剎那，忽然抬，腳尖一掃顧瀟小，前傾，顧瀟整個人就砸在上，好歹沒吃一灰。

“你躲得太快了！”顧瀟一屁坐在地上，累得直吐舌頭。

“躲？”顧欺芳敲了他一個腦瓜崩兒，“傻徒弟，看清楚再說吧。”

顧瀟的目落在腳下，他們練武的地方是一塊沙地，此刻上面布滿了他小而凌的腳印，顧欺芳的足跡卻只有一雙，似乎一直站在原地，也沒。

“看明白了嗎？不是我快，是你太慢了。”風起，顧欺芳丟掉他手里的樹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驚鴻刀法的真諦就在于一個‘快’字，是以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無論步法、手法還是刀法，你都要比敵人更快，否則……”

說話間，顧瀟只覺得眼前一花，來不及反應，背后就上一個人，他下意識地張開，結果被塞了一野櫻桃。

顧欺芳在他后站起，把手里剩下的櫻桃塞進里，一口氣吐出八九個核，在沙地上摞一小堆，還不忘回頭對端清抱怨：“太酸了，你怎麼吃得下去？”

端清站在離三丈遠的一棵樹下，看了看盤子里所剩無幾的櫻桃，搖搖頭，沒說話。

顧瀟繃的皮卻還沒松弛下來，他含著一櫻桃，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背后寒豎起。

顧欺芳著他的頭：“你看，剛才如果我是敵人，你是不是就沒命了？”

顧瀟臉慘白，顧欺芳了他臉上的灰，道：“《驚鴻決》分為七步練習，即眼、耳、手、足、心、、刀，無論哪一不夠快，你都可能失了先機，所以從現在開始，不許喊累，不許苦，更不準懶，為師總不會害你的。”

“……弟子明白。”顧瀟鼓起腮幫子好不容易把櫻桃咽下，吐了好幾枚果核，這才躬應下。

在旁圍觀的端清吃完盤子里最后一顆櫻桃，這才轉回去看書，他的角輕輕勾起，頗為愉悅的樣子——看來這一大一小未來幾年都不會無聊了。

果不其然。

顧欺芳是嚴師，也是致力于把徒弟玩哭的惡師。

顧瀟每天練習的容千奇百怪，不是到草叢里著筷子捉蚊蟲，就是被蒙上眼睛扔到樹林中聽顧欺芳扔石子敲擊品然后辨認方向，再不然就是漫山遍野追著鳥跑，到后來直接演變兩人對毆，別說無聊，就連休息的時間也不多。

一晃六年，孩矮小的長骨骼頎長的年，眉目也漸漸長開，顧欺芳的面龐增添了婦人風韻，唯有端清始終不變，平淡如歲月靜好的畫卷。

崎嶇江湖年路，年華不饒英雄苦。

顧瀟自跟隨顧欺芳，先有七年反復錘煉打下的夯實基礎，又有六載日興夜繼的艱苦訓練，在他十六歲的那年春日，顧欺芳終于大發慈悲解了，扔給他一把刀和一個包袱，把他踹下飛云峰去江湖歷練。

說什麼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總要出去見識一番，顧瀟抱著行禮暗自吐槽，覺得師父是嫌棄自己妨礙跟師娘里調油。

背后是深山林，眼前是蒼茫天地，頭頂青天白日，腳踏紅塵萬里。

顧欺芳因為被抓住喝酒，正被罰在家跪算盤，沒來送他這段路，只有端清陪著他走出飛云峰。

“一步江湖深似海，不可大意。”

“師娘放心，弟子明白。”

“江湖險惡，死傷不知凡幾，你當小心。”

“……您就不能說點吉祥話嗎？”

端清笑了笑：“我問你，假如面臨險境，進退難得，你當如何？”

顧瀟想了想：“同歸于盡，死也要拉個墊背……哎呀，師娘你為啥打我？”

“駑鈍。”端清收回手，恨鐵不鋼，“行事不得莽撞，三思而后行，謹防人心險惡，不可輕信他人，不可一時沖。行了，我就送到這里，你且去吧，我與你師父等你回來。倘若墮了驚鴻威名，或者有所傷亡，便等教訓吧。”

“……哦。”

年背著包袱，腰懸長刀，一步三回頭地走遠。端清搖了搖頭，轉，看到大樹后出的水綠袍角。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見他？”

“嘁，那崽子看著你都一臉要哭的樣兒，我要是出來了，他不得哭鼻子？”顧欺芳從樹后走出來，“我總也不能照看他一輩子，有的事得自己去學，有的教訓也要吃虧了才長記，左右趁著你我還在，他就算把天捅了窟窿，也還能幫襯著寫，不然等多年之后你我土，就該他一個人被萬丈紅塵得碎骨。”

“你總是有道理的。”端清嘆了口氣，抬手折了一枝新桃，以指風削花簪，輕輕發髻間，“新綻的紅桃，很配你。”

顧欺芳不是什麼人，充其量只能說眉清目秀，頗有幾分南地子的婉約姿容，然而格爽利，打扮也不濃艷，看起來多有些沒滋沒味的樸素。

可端清為上這枝桃花，就好像在寡淡的水墨畫上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仿佛窮山惡水間開出一朵艷麗的花，俏得讓人屏息。

金風玉一相逢，不若人面桃花相映紅。

著發上的花朵，高興得像個得了糖的孩子，忍不住踮起腳把端清抱住，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阿商……”

端清笑了笑，任由握住自己的手：“起風了，回去吧，他一定會平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