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林如翡第一次看見蛟龍。

這種生，一直活在林如翡看過的故事里，畫冊中，但無論文字如何描述，都不如親眼看見來的震撼，這蛟龍高已超十丈，立起頭來，和兩旁陡峭的崖壁幾乎平齊，巨大上，覆滿了麻麻的堅黑鱗，這鱗片看起來似乎堅不可摧，正隨著蛟龍的吐息，緩緩起伏。

而惡蛟此時正低著頭，看著站在船上，如螻蟻般細小的林如翡，林如翡也抬起頭，和他那雙比燈籠還要大的眼睛對視，他注意到，惡蛟的腦袋上左邊的角有所缺失，看來真的如同船夫所言，曾被天君所傷，丟掉了一只龍角。

面對眼前這只龐然大，浮花玉蕊都張的大氣都不敢出，想要拔劍，卻被蛟龍的氣勢制的彈不得。

惡蛟七境修為，加上它這一凡劍不可破的鱗甲，即便是八境劍修來此，恐怕也是一番苦戰，浮花玉蕊這樣的五境修為仙人，還不夠它塞牙的。

林如翡卻是沒有覺到害怕，他聽著顧玄都那嫌棄的話，竟是從惡蛟那雙明黃的眼睛里，瞧出了幾分委屈的意味，于是看向顧玄都，道：“你罵人家做什麼？”

顧玄都道：“我哪有罵他，你沒聞到麼？”

林如翡道：“聞倒是聞到了……”

這惡蛟食，牙里都是渣子，氣味自然好不到哪兒去，不過人家這樣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來，開口便是嫌棄，總覺得不太好。

顧玄都厭棄道：“聽到沒，他也聞到了。”

他說完這話，那惡蛟大張著的竟是真的合上了，只是鼻孔里重重的吐息，帶來了一陣潤的風，林如翡躲閃不及，被一條魚直接砸中了肩膀，啊了一聲。顧玄都見狀擼起袖子指著惡蛟的鼻子惡聲惡氣的罵道：“孽畜，做什麼呢，討打嗎？！！”

惡蛟：“……”

林如翡著肩膀疼的嘶嘶直。

顧玄都連忙上前檢查，見無大礙才松了口氣，又狠狠的瞪了惡蛟一眼。

那惡蛟被瞪的竟是發出了幾聲哼哼，尾重重的在江里甩了一下，砸到了陡峭的江岸，又是引得大片碎石轟隆隆的落下。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在等什麼。”顧玄都道，“可誰能猜到發生了那麼多事，這不還是來了麼，雖然晚了點。”

惡蛟立馬把腦袋的近了些，它頭顱巨大，懸在上空遮住所有的天空，抬頭去全是它的腦袋還有那的黑鱗片。林如翡本想后退幾步，卻被顧玄都拉住了手，道：“他來討封，這個封，便由你給它吧。”

林如翡訝異道：“討封？”

顧玄都點頭。

傳說蛟化為龍，皆要過天地人三劫，天乃是天雷之劫，地乃是走水之劫，人是討封之劫。蛟化龍之前，需找到一位仙人，讓仙人說出蛟蛇化龍之語，這就算是得到了封正。若是那仙人懷了壞心思，說這蛟龍長得像蛇，那這蛟龍的百年修為便全都作了廢，一遭被打回原型。

討封后的蛟龍便會走水，順著夏季的洪流一路海，到了海里，蛟龍會褪去一黑皮，就算是功化了龍。

說著容易做著難，千百來功化龍的蛟龍屈指可數，眼前這條惡蛟已有六百歲，算算年齡，的確是到了該討人封正的日子。

然而林如翡不過一介凡人，這蛟龍討他的封正有何用？

林如翡還在想著，惡蛟又哼哼了兩聲，竟是低下腦袋，用那油水的腦門兒，輕輕的了一下林如翡。它雖是放輕了力道，林如翡卻有種自己被馬車撞了的錯覺，要不是顧玄都牽著他的手，他恐怕整個人都飛出去了。

林如翡不由的捂著膛劇烈的咳嗽起來，顧玄都見狀大怒，抬起腳就往那蛟龍上來了一下，這一下他沒有收力，竟是踹的蛟龍腦袋往后猛地后仰，差點沒卷著小船直接摔到水里。

“咳咳咳咳，咳咳咳！！”林如翡捂著口，彎了腰，沖著那惡蛟不住的擺手。

惡蛟那雙明亮的眼眸帶著濃郁的疑，仿佛不明白為什麼林如翡會是這樣的反應。

“別……別來了……”看著這貨又打算把腦袋湊過來，林如翡面驚恐之，“再，再撞一下，我真沒了！”

顧玄都咬牙切齒，恨不得沖上去再給它兩下：“離他遠點，腦袋不準靠近——也不準撒——”

林如翡差點沒被噎到：“他這是在撒？”

顧玄都：“嗯。”

林如翡無言以對。

惡蛟嚨里咕嚕了兩聲，像是在自言自語的抱怨什麼，隨后明黃的眼睛轉了一圈，帶著些狡猾的味道，吐出了口中的長舌，那舌頭和蛇還有些類似，上面十分明顯的分叉，就這麼直直的沖著林如翡便來了。

林如翡呆立在原地，便到自己的腰上被舌頭纏了一圈，站在他側的顧玄都暴怒：“收回去——你剩下的那角也不想要了嗎——”

惡蛟卻抓住機會，上上下下把林如翡了個遍，才不舍收回了舌頭。

林如翡被他搞得渾上下都是漉漉黏糊糊的口水，腥臭就不說了，上面甚至還帶著幾只魚蝦，他茫然道了聲：“玄都……”驚的連前輩二字都忘了加。

本來陷了暴怒中的顧玄都聽到玄都二字卻忽的鎮定了，道：“你我什麼？”

林如翡說：“玄都……”他低頭看著自己滿手粘，木著臉，“我……”

顧玄都微笑道：“沒事沒事，待會兒洗個澡就好了。”他說著又給了那惡蛟一腳——踢開了惡蛟那試探著又想湊過來的腦袋。

“封、封什麼，怎麼封？”林如翡終于回過了神，立馬想將眼前的惡蛟送走，連忙問道，“封了是不是它就走了？”

顧玄都嚨微，到底是沒敢告訴林如翡這惡蛟想讓他幫它剔剔牙，怕這話一出嚇到林如翡，于是糊弄的點點頭：“是是是，你說了，他就走了。”

林如翡連忙轉頭，對著又開始興躁的惡蛟道：“你是龍，你是龍，你是龍——”怕惡蛟聽不清楚似得，連著說了三遍。

他說完這三句，惡蛟便發出一聲長嘯，長長的松開了死死纏住的小船，上的黑鱗片開始大塊大塊的掉落，重新生出的鱗片，依舊是黑，只是帶上了一抹暗沉的金。

惡蛟軀在江中攪，擊落無數山石，河道震飛騰，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其中噴涌而出。

小船在激流上搖晃，卻始終沒有下沉，直到惡蛟一黑鱗漸漸蛻完，江面才漸漸平息。

恍惚間，林如翡卻覺得這畫面好似有些悉，仿佛在哪里見過似得。

顧玄都呵斥道：“別扭了！”

惡蛟對著顧玄都就噴出一口水來，被早有防備的顧玄都一劍揮開，他不豫道：“把你丟在這里三百年，的確是我不對，但既然我已經完了誓言，你也該離開此地，不許再在江中興風作浪，殘害過往商客！”

惡蛟低一聲。

也不知道他這一聲低什麼意思，顧玄都卻是看向了側站著的林如翡，里淡淡道：“我知道。”

惡蛟這才轉，只是它那雙明黃的眼眸里，依舊存著濃郁的眷。

“去吧。”顧玄都沉聲喝道，“不許再待在此地！”

惡蛟巨大的形沒江面，形一片漆黑的影，緩緩向著下游的方向去了。再過幾月，便到了汛期，那是走蛟的最好日子，待它順著山洪了海，它便再也不是蛟，而是一條可以吞云吐霧的海龍了。

只是不知為何，潛水中的那一刻，它卻忽的想起了幾百年前，一臉嫌棄的用手中劍刃為他剔著牙齒的年仙人。

濤聲依舊，不見蛟龍，小船重新落到了江面上，隨著流水一路往下。

昏迷的江兒緩緩的坐起來，看見了面無表立在船頭的林如翡，只是和他昏迷前相比，眼前的貴公子似乎狼狽了許多，渾上下都是漉漉的，兩個侍正蹙著眉頭用劍氣幫他清理服上的水漬，然而那水漬似乎有些特別，怎麼都弄不干凈。

最后公子先放棄了，揚聲長嘆，著酸痛的肩膀說不用再，見江兒醒了，忙問他下游的碼頭還有多久才到。

江兒依稀記得自己昏迷前，看見了一顆碩大的蛟龍腦袋，可是現在四周空空只見峭壁，哪有什麼蛟龍的影，仿佛剛才看到的可怖景象只是一場噩夢似得。

“約莫還有半個時辰。”江兒道，“過了前面的一段水灘，便差不多到了信州北邊的碼頭。”

林如翡這才松了口氣，看著自己渾上下黏糊糊的，半晌都打不起神。

顧玄都說這也算是龍涎，劍氣難除，但清水能輕松的清洗干凈。

林如翡垂著腦袋坐在船邊，心里期盼著能快些到碼頭，他覺得自己都要臭掉了。

江兒又舉起了船槳，一邊控制著船的方向，一邊小心翼翼的詢問剛才發生了什麼。

林如翡想了想，說他把江中的蛟龍勸走了，以后它不會再在此地興風作浪。

江兒瞪圓了眼睛，似有不信：“勸走、走了？”

林如翡道：“走了。”

江兒道：“真走啦？”

林如翡點頭，

江兒言又止，他有很多想說的話，但因為話太多了，反而堆在了嚨里，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來。林如翡無打采的靠著桅桿，因為上這些黏膩的，覺得連兩岸的風景都沒那麼吸引人了。

浮花玉蕊則木著臉坐在船艙里，們兩人剛才目睹了船上發生的一切，卻是不明白林如翡到底說了些什麼，將那蛟龍輕松的趕走了。這個明明和們一同長大的公子，卻因為一株桃樹，上多了許多看不的。

玉蕊懵懂不知，浮花卻能約覺到，公子上的事，已經及天道，不是們這種五境修為的修者能窺探的，因而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言詢問，

小船到了江灘，兩旁的景也開闊了起來，不再是陡峭的崖壁，而是平的江面。過了最險峻的一段，到了信州平原，平原遼闊寬廣，可見遠有大船緩行于上，船上燈火通明，約可聞戲子妖嬈的腔調。

江兒的小船，終于停在了碼頭，林如翡踏上了平穩的河岸，同這個年擺渡客告別。

“公子，江里的惡蛟，真的不見了麼？”江兒再次小聲的詢問。

“不見了。”林如翡道。

“那真是太好了。”江兒抓住葫蘆，猛灌兩口，喃喃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去吧。”林如翡說，“回去不用那麼急了，一路順風。”

“謝謝公子。”江兒出慣有的笑容，對著林如翡點點頭，劃著船轉了，高高興興的哼著號子離開了碼頭。

年人的背影依舊有些單薄，但只有坐了他那艘船的船客才曉得，這個小擺渡客厲害著呢。

林如翡則帶著那一黏糊糊的口水，去了碼頭最近的客棧，管小二要了熱水，打算好好沐浴一番。

待熱水送進了房里，林如翡迫不及待的了裳，進了浴桶里，著熱水漫過自己的肩膀，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他洗澡時顧玄都就在旁側看著，林如翡想著都是男人，倒也不存在避嫌一說，所以也沒有趕顧玄都出去，倒是顧玄都顯得有些不自在，一直沒往他這邊看，而是坐在窗邊狀似瞅著窗外的景。

林如翡看著顧玄都，覺得自己大約有些著涼，聲音比平日里還要上一些，輕輕道：“前輩？”

顧玄都：“嗯？”

林如翡道：“你在看什麼呢？”

顧玄都道：“看看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