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寢殿之愈加冷昏暗，安靜之中只聞跳的燭火，在黑暗中噼啪炸響。

著痛苦悲憤不堪的昭帝，梁禎無聲冷笑：“慶惠太后知道你以帝王之為我爹孕子，認定我爹會禍國殃民，又怕殺了他會傷了與你的母子分，便將我爹送去了宮外的廟中，我爹在廟里生下了我，我才出生沒幾天，你的人便找到了他，將他帶回了宮中，你要他親眼看著你生產，想以此化他，可惜他不為所，在你生下孩子昏睡過去后，你的皇后來了，怕那個孩子會搶了兒子的皇太子之位，我爹把那個孩子一塊帶走，我爹才回到廟里，皇后的兄長謝崇明就帶著人追殺了過來。”

昭帝的牙咬得咯咯作響，面容已猙獰扭曲，梁禎不以為意，繼續道：“我爹早有察覺，知道自己難逃一劫，不忍那個孩子跟著他一起赴死，請廟里的小和尚去安樂侯府送了個口信，要他們來把孩子抱走，可惜沒等到侯府的人過來，謝崇明帶著追兵已經到了，慌之中我爹抱著孩子上了山，最終被得跳崖而亡。”

這些事早在幾年前梁禎被帶到昭帝面前時，安樂侯便已經與皇帝稟明了，之前皇帝一直以為第二次將人放出宮殺害的也是他的嫡母慶惠太后，所以當年那位母后皇太后活了沒兩年便“病逝”了，直到從安樂侯口中知道事是謝家人做的與皇后也有干系，還看到了當年的證據，他才下定了決心廢棄賜死了太子，都是為了他以為的，這個失而復得的親生兒子。

誰知到頭來卻了一場空，他作為帝王隨意主宰玩弄著他人，最后卻終究了被玩弄的那一個。昭帝恨得幾發狂，瞪著面前的梁禎，只恨不能將他撕碎。

梁禎輕蔑一笑：“后來安樂侯府的人來了，廟中的老住持知道我爹的事，便是他一直藏著我，我才未被你的人發覺，他不忍我留在廟中苦，便將我給了安樂侯府，侯府的人以為我是皇帝的兒子，是我爹給你生的，將我抱了回去，恰巧當時的侯世子夫人生下才幾日的兒子夭折，我便了他們的兒子。”

“所以，我真的不是你的兒子，你兒子早在二十年前就跟著我爹一起跳崖死了，這或許，就是報應吧。”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昭帝一聲嘶吼，猛撲了上來，竟是要與梁禎拼命的架勢，梁禎不不慢地側避開，著已經栽倒地上去狼狽不堪的皇帝，一聲嗤笑：“陛下還是省點力氣吧，都是過去的事了，何必再這般激。”

昭帝的面上、上全是，狠狠瞪著梁禎，渾濁的雙眼里著嗜的狠戾：“朕要殺了……你……殺了……”

“你到現在還沒明白嗎？”梁禎搖了搖頭，“陛下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你看你方才喊了那麼久，有人搭理你嗎？”

昭帝悚然一驚，撕扯著嗓子大聲喊了起來：“來人！來人！給朕來人！”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寒風不斷卷過的呼嘯聲響，梁禎背而立，微眸靜靜看著蜷在地歇斯底里、已毫無儀態可言的帝王，眼中的緒辨不分明。

許久，只聽他幽幽呢喃道：“陛下舐犢深令人容，你既將這京畿皇城的兵權盡數給了我，我自當好好利用，可惜我對你們祝家的皇位實在無甚興趣，你放心，坐上那個位置的依舊會是你兒子，至于是誰，我說了算。”

“混……”昭帝急怒攻心，又是一大口吐出，終于昏死了過去。

殿門推開，梁禎走出殿外，太監馮生垂首立在門邊，梁禎與他抬了抬下頜：“陛下心神不濟，一直昏睡不醒，你們可得好生伺候著。”

馮生眸一閃，低眉順眼地恭敬應下：“諾。”

甘霖宮外，祝云瑄披著狐皮大氅抱著手爐正緩步行來，后太監手中的宮燈照在積雪上，映出一片曖昧暖。梁禎停下腳步，看著他漸行漸近，角上揚起一道幾不可見的弧度。

祝云瑄走近，四目相對，他淡淡點了點頭，梁禎笑問他：“殿下這個時辰來看陛下？”

祝云瑄道：“聽人說父皇又不好了，過來看看。”

“那殿下怕是要白跑一趟了，陛下方才又吐了一回昏死了過去，這會兒便是你進去了他也不知道。”

祝云瑄了一眼燈火通明、人影重重的寢殿方向，神平靜道：“既如此，那我便改日再來吧。”

“我與殿下一道回去。”

梁禎在宮里也有落腳的宮殿，離啟祥殿不遠，倆人一塊往回走，他們有這般安靜共的時候，并肩而行的影在黑夜的雪地里拖出兩道長長的影子，不經意地融在了一起。

行至啟祥殿外，祝云瑄再次與梁禎點了點頭，便進門去，梁禎倏然出聲，喊住他：“殿下。”

祝云瑄轉回頭，眼神中帶著慣有的戒備，向梁禎，梁禎在夜中愈顯幽沉的雙目里過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抬起了手。

祝云瑄立時神僵地轉開了臉，梁禎的手卻只停在了他的肩上，為他拂去跌落肩頭的雪花，輕輕一笑：“殿下在張什麼？”

祝云瑄不聲地平復下心在那一瞬間本能升起的排斥，淡道：“昭王多慮了。”

他不再多說，就要進門，梁禎卻再次喊住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與他相對而立，欺近過去。祝云瑄好懸才忍住沒有手將人推開，臉變得愈加難看：“你到底想做什麼？”

梁禎笑看著他：“殿下以為我想做什麼？”

祝云瑄神更冷，沉默片刻，他道：“惟愿昭王是信守承諾之人。”

梁禎自若道：“那是自然。”

祝云瑄不再說了，轉而去。

著逐漸遠去的背影，梁禎角的笑意慢慢消失，深邃雙瞳里有什麼緒沉得深不見底。

從那夜之后昭帝便一直昏迷未醒，太醫們束手無策，闔宮上下都籠罩在一種近似詭異的沉寂氣氛當中，所有的眼睛都盯著甘霖宮的方向，越到這時，越是無人敢輕舉妄。

直到第三日深夜，祝云瑄正半夢半醒間，忽然被人醒，高安跪在床邊焦急地提醒他：“殿下快些起來，甘霖宮來人了，陛下怕是不好了。”

睡意瞬間全無，祝云瑄匆忙起更，出門直往甘霖宮的方向去。

一路過去到都是腳步匆匆的宮人，糟糟地吵嚷著，巡邏的皇宮衛軍也比往常多了許多，祝云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消停，直到在離甘霖宮一道宮墻的地方遇上梁禎。

梁禎依舊是那副不疾不徐仿佛勝券在握的姿態，祝云瑄看著躁的心緒莫名更加焦躁，開口便質問道：“那日你到底與父皇說了什麼？為何他打那以后便一直昏迷至今？”

梁禎輕瞇起雙眼，靜靜看著祝云瑄眼角發紅悲憤失態的模樣，沉聲道：“殿下眼下竟還有心關心這些瑣事？不該與其他人一樣趕去甘霖宮見陛下最后一面，等候詔嗎？”

祝云瑄閉了閉眼睛，他如何不知這個時候應當趕去甘霖宮以免被人占了先機，可到了這一刻，即便從前對皇帝有再多的怨和恨，都變了難以言說的復雜，他甚至不忍不敢去看，那個人，終究是他的父皇。

“他最后……到底與你說了什麼？”

梁禎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角：“殿下不會想知道的，那些腌臜事還是不要污了殿下的耳罷。”

“你——”

“殿下不要怒，現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梁禎走上前去，出了手，祝云瑄垂眸，一方帕子遞到了他手邊。

見他不接，梁禎提醒道：“先吧，還不到哭的時候。”

祝云瑄哂然：“你呢？這般平靜不怕被人挑出錯來？”

梁禎不在意道：“我與殿下不同，殿下是陛下的兒子，我不過是個外臣罷了。”

祝云瑄抬眼向他，話到邊遲疑片刻，到底什麼都沒說，接過了帕子。

此刻甘霖宮里里外外已跪滿了人，到是窸窸窣窣的啜泣聲，寢殿之，跪了一地的皇子皇、后宮妃嬪和宗室王公，昨日便被傳召進宮的幾位閣重臣也在。宸貴妃帶著九皇子在最前頭，趴在榻邊哭喊著昭帝，榻上的皇帝雙目閉著，已是出氣多進氣了。

祝云瑄沒有冒頭，心神復雜地走到了皇子堆中跪下，那頭梁禎在眾宗室王爺之后開擺，也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

榻上的昭帝似有所，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珠子艱難地轉了一圈，落在人群之后的梁禎上，似抬起手來，了，發出的只有嘶啞的疴疴聲響。他的脖子往上抬了抬，用力瞪著眼睛，下一刻便又頹然地倒回床里，眼皮子耷拉下去。

為首的太醫跪著挪到榻前，搭脈片刻后匍匐下 ，腦袋低垂到了地上。宸貴妃一聲慟哭，無數哀泣聲同一時間在殿響起。

祝云瑄閉起眼睛，淚水自眼角無聲落。